女子们受此惊吓一哄而散,莫娘、硕歆:“……”
这少年,似乎没有表面看上去的那样温顺。
临近晌午,客栈里接踵迈进一些南来北往的行脚客,哄笑声稀稀落落,热闹而响亮,林雨墨简单进了两口稀粥,道:“我先失陪。”
她起身要走,猝不及防头脑一阵强烈的眩晕,恍惚间仿佛失去意识,一个趔趄竟生生朝后倒去,幸得谢鸢眼疾手快扶住:“姑娘?”
莫娘与硕歆叫道:“小姐!”
林雨墨稳了稳神,推开谢鸢道:“无事。”
硕歆将她送回房间,点上紫铜香炉内的檀香,随后抵膝坐在林雨墨身旁,一双人前清亮的眼眸转为盈盈娇态,关怀道:“小姐,你的脸色好白,哪里不舒服吗?”
“我没事。”
硕歆咬咬唇:“小姐,你困吗,我扶你躺下休息?”
林雨墨低眸摇了摇头。
硕歆默看眼前恬静唯美的玉容,忽然感觉所有的话语都是多余,亦或是很久以来,硕歆早就习惯了她的沉默,以致再也找不到可以交谈的话题。
林雨墨不适合闲聊,不适合谈心,或许她会以极好的耐性安静含笑地倾听,但笑容里总是带有一丝不易察觉的牵强,只因那份清深入骨的孤独早已渗进了血脉。
硕歆明白,她的小姐与所有人都不同。相处之道在于包容而非挑剔,不是将自己的所思所想套用在别人身上。她有她的性格,有她的苦楚,有她不为人知的经历,所以硕歆从未怪过她。
她的小姐,并非凉薄冷漠,只是擅长独处、不喜欢与人交流而已。至少在硕歆眼中,小姐是这世上待她最好的人。然而相处久了,常年面对一个缄默少言的人,无趣难免变成失落,硕歆低落道:“小姐,我先出去了。”
“嗯。”
硕歆关上房门,长廊玄关处一个少年正抱剑俯视着楼下:“墨白哥哥,他们两个呢?”
墨白道:“公子回房了,夫人外出寻找郎中为你家小姐医治。”
硕歆怏怏:“哦。”
……
行走在人潮川流的大街上,莫娘仍在盘算谢鸢、墨白之间是否有猫腻,事情的来龙去脉她无法推测,但为小姐着想,有些东西她不得不多做揣摩。
初遇谢鸢时,林雨墨刚刚逃出中原人的魔爪,紧接着又遭到御虎堂的雷霆绞杀,莫娘本打定主意与小姐一同赴死,不过在碰到这个年轻书生之后,一切境地却突然有所改善。
如狼似虎的中原剑客没有追上来,恶名昭著的西夏御虎堂半点踪影不见,连预想中诸方蠢蠢欲动的隐暗势力也消声匿迹,一行人竟然就这样平平静静走了半个多月。
直到与栈阳道一群马匪交锋,更巧之又巧的被一个少年英雄途经救下,而那少年又是谢鸢的书童……
世上没有这么多巧合,无巧不成书一贯乃人为造就。
尤其是谢鸳,莫娘总感觉他身上有种莫名的气势,说不上来却真实存在,存在于他清越淡然的眉宇间,存在他温和浅笑的薄唇中,那样一种遇事超然闲定的姿态,时刻透有一股自信,仿佛能感染身边所有人。
但若想深入探究,他又像浩瀚无垠的汪洋大海,深邃而不可测,使一切窥探消弭于无形。便是漆华山里两位主上的心思也不曾这般无迹可寻,莫娘深感挫败。她不是没想过与林雨墨相商,小姐凡事藏于心底,即便猜出什么也难以吐露给自己知道。
莫娘想不通索性搁下思绪,对方能在险恶之境救自己于危难,显然有意示好,何况这谢鸢一向让人琢磨不透。
街道两侧画轩茶楼林立,琳琅满目的摊铺前,几个姑娘正兴致勃勃挑选绣品,莫娘拦下一位迎面走来的青年:“敢问小哥,附近可有医馆?”
青年看了看她:“听夫人口音是外地来的吧,身边有人生病了?”
“是,受了点儿小伤。”
青年笑道:“那你可算来着了,沿这条街往前走,有一座四方六角的凉亭,亭中有位神医仙子正在义诊,不单医术高超,而且分文银财不取。”
莫娘道了声谢,加快步伐往前赶去。不久,果然看到一方碧瓦飞甍的凉亭,亭子四周被围得水泄不通,中间一道长龙般的队伍蜿蜒十多米,不时有百姓簇拥排上去。自一侧远观,亭中摆有红木书案一张,细藤靠椅一条,旗竖的条幅前后两面各书:悬壶济世,妙手回春,颇具江湖游医的风范。
亭内两个妙龄女子一坐一立,一着杏黄纱衣,一穿浅绿襦裙,皆是肤白貌美,秀眸盈笑,无怪能吸引一帮看热闹的人群。
莫娘心里泛起嘀咕,这么年轻的丫头,当真有一手好医术?
她倒不着急上前,粗略打看绵延拖沓的队伍,见问诊的百姓穿着光鲜亮丽,一个个颜色红润有光,绝非想象中的面黄肌瘦、苟延残喘,更无一人像染病,顿时哭笑不得。
黄衣女子诊脉断症极快,纤纤玉指轻执狼毫,三言两语间便写完一张药方。
直至人群散尽,她略显疲惫地揉了揉皓腕,身侧的绿衣少女抱怨道:“呈姑娘,你这义诊一开,瞧瞧来的都是些什么人,个顶个的绫罗绸缎、富态流油,一个病患都没有。”
黄衣女子掩唇笑了笑,清脆甜美的嗓音若珠玉落盘、花间微雨,吟吟说道:“天下五国四境,梁人占据南境最肥美的草原土地,人家有钱,你还能管的了别人穿什么不成?”
“有钱又怎样?我看不惯他们爱贪小便宜。”
“青平镇的百姓富裕,真正染病的岂会等我们来诊治?他们不过图个安心罢了。”
“还不是看你医术高明!”绿衣少女颇为埋怨:“堂堂药王谷的嫡传弟子居然沦落到抛头露面,当街看诊,公子这样做到底有何深意?”
黄衣女子纤眉微沉,轻斥道:“莫要多舌,公子吩咐的事岂容你来置喙,这场戏务必陪我好好演下去。”
绿衣少女讪讪不再搭话,这时街面上匆匆走来一位留有八字胡的儒衫老者,二话不说,打袖口掏出两块金锭顿在桌子,拱手道:“感谢姑娘圣手回春,鄙庄主终日哮疾缠身,多年来遍请方圆几百里内的名医不见疗效,昨日幸得姑娘赐下良方,老爷服药后,今早起来便感觉呼吸顺畅了许多,姑娘真乃扁鹊当世、华佗再生。一点心意不成礼数,请姑娘收下,以全鄙庄上下感念之情。”
黄衣女子正要婉拒,身旁鬼灵精怪的少女抓起金锭对敲两下,怡然笑道:“药之妙用在于对症,寻常庸医对药性的理解岂可与我家姑娘相提并论。还有,扁鹊、华佗皆是苍颜鹤发的老宿,拿他们作比,不是平白把一个韶华佳人给比老了?再者说,就算他们真的来了,也未必能及我家姑娘的医术。”
一段话若竹筒倒豆,说的极为利索,老者没想这丫头如此刁蛮,暗地抹了把冷汗,悻悻道:“是小可言语不周,得罪处请两位姑娘见谅。”
呈珠啼笑皆非,拿过金子道:“老先生切莫理她,小女子自幼习医,多见民间疾苦,能凭一手医术为百姓略尽绵力也算得偿平生夙愿,区区一张药方哪里值百金,老先生请收回吧。”
还是这个女子谦淑有礼,老者暗暗赞赏:“姑娘仁医善心,小可实为钦佩,但行走江湖不可全凭一颗赤诚之心,路上吃穿用度总得需要钱财,哪样也缺不了。”
呈珠笑笑摇头:“老先生看我可像穷苦之人?”
老者闻言审视起来,见她容貌清丽,气质娴淑,言谈举止端庄得体,非是出身书香门第便是贵胄世家的女子。
再观其穿戴,发上珠钗乃血玉精雕而成,耳下坠饰由翡翠细琢而就,不显眼的纱衣同样是难得一见的冰魄蚕丝所织,当真非富即贵,老者心底了然,由心钦叹道:“小可眼拙,以粗鄙之物玷污姑娘的眼睛,惭愧惭愧。”
呈珠温言道:“老先生一片好意,小女子心领了,这便请回吧。”
儒衫老者离开后,妙染啧啧笑道:“好个两手不沾铜锈气的杏林医仙,送到手边的金子都能推回去,老头活一辈子怕还没见过你这样的人吧。”
她正自取笑,呈珠秀眸轻轻一耷,低声道:“快闭嘴,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