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第020章 生命尽头(2 / 2)碧水红潮首页

她说罢倒也不催,只环臂耐心等待起来,林雨墨独坐良久,化作无声一叹,终是抬手解开腰间的丝绦,缓缓宽下外衣。第二层中衣已见斑驳深重的血迹,尤以右肩为甚,大片深红延伸至襟下,血渍虽已干涸,仍旧触目惊心。

呈珠帮她退下衣裳,见那半露的香肩玉骨若削,凝雪含月,温香冷艳的肌肤犹胜世间最纯洁的瓷器。肩上数重裹布缠绕,前后皆被血色浸透,昭示着难以想象的穿骨之痛。

饶是见惯了各种各样的伤痕,这样的伤势落在一个冰姿玉致的少女身上不免教人心疼,呈珠收起戏逗之心:“包扎还算得当,只是换药次数不足,裹布与血渍粘成了一体,我先为你取下来。”

她朝外吩咐一句,莫娘随后打来一盆清水:“姑娘,小姐的伤怎么样?”

呈珠接过水盆,嫣然笑道:“夫人不用担心,有我在呢。”

打开药箱,呈珠取出一个指长的药瓶和一叠细布:“可能会有些疼,你且忍一忍。”

林雨墨点头。

呈珠拔掉瓶栓,将里面油绿色的药汁倾倒在染血的绷布上,待其完全渗透,一圈圈取下布条。她的手法轻柔巧妙,兼之有药剂滋润,并无痛感。待到伤口完全显露,血肉淋漓的两道深疤宛如新伤初成,仍见鲜血外渗,嵌在纤体雪肤上更加不忍直视。

呈珠瞳孔轻轻一缩,怜声惋惜,偷看林雨墨低眸静若的容颜,未察出任何异色,不由暗暗称奇。

“伤口难愈,需得精心调养,姑娘这右手如非必要尽量少动,否则伤情反复发作亦是麻烦。”呈珠在水盆里净手,为她简略敷上药粉新布:“你体外的细伤纷杂,不便一一清理,可采用药浴。你放心,我不会让它们留下疤痕的。”

林雨墨默默穿戴整齐,呈珠遂为她搭脉:“姑娘忧思成疾,应多加注意休息。你的脉象薄弱,乃中气不足所示,又兼体虚力怠,脾胃不调,想是常年膳食不周导致,而且最近受过两次内伤,但给人以真气护住了心脉,不会造成什么后果,静心修养一阵子就好。”

女子柔声善劝,林雨墨平静应了一声。

呈珠看她淡漠的容色,分明不放在心上,于是笑道:“这依次算来,你体内倒有诸多隐患,姑娘莫要当我说闲话,若不加以重视,来日病如山倒,一发不可收拾……咦?”

说话间,呈珠隐约感觉指下脉搏蹊跷,摸起来只似紊乱无章,又宛如一泓掺杂浮冰的流水断断续续,兆象不明,她突有所觉,盯住林雨墨道:“你有眼疾?”

林雨墨心绪蓦地一沉。

打呈珠进房间伊始,她便不曾看其一眼,只想尽早敷衍了事。若非莫娘提前告知,便是这女子太过心细如发,竟能通过脉象探及此处,若由她诊下去难保不会牵连更多,林雨墨抽回手道:“姑娘无需再看,诊金照付,你请回就是。”

二人各具心思,呈珠领命在身,岂容这般疏漏从手底逃脱?玩味地笑道:“我可没有答应收你诊金,本姑娘乐善好施,偏偏喜欢钻研隐疾,就看你能不能逃过我这双手。”

语声轻柔浮佻,竟是打算强行施诊,哪想话音甫落,呈珠将动未动之际,一根纤秀的手指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不偏不倚点中她胸间要穴,登时动弹不得。

柔婉的笑仍挂在朱唇之畔,女子眼中却转为震惊错愕,大为不可置信,林雨墨漠然道:“我不想与你为难,走出这间房,请你……为我保守秘密。”

“你会武功?”呈珠清透纯亮的眸心难掩惊奇,不管眼下受制于人的处境,喃喃道:“怎么可能,这样脆弱的经脉根本承受不起真气运转……”

林雨墨有种怪异的感觉,就像给膏药黏上了,女子话中的困惑亦非作假,许不是受人指使,林雨墨随即解开她的穴道。

呈珠冲她欣然一笑,并不放在心上,托着香腮盘算道:“《西荒经》中确有记载几种离奇的脉相,上善若水,血泉归元,南明离火,九阴玄冰……好像都匹对不上,如此疲软虚弱的经脉,可如常人一般行动无碍已是异数,何况还能习武……”

她闷声思忖一阵,问道:“姑娘,你的武功如何?”

林雨墨不答,呈珠面露苦恼,隐隐感觉漏掉了什么,浮出水面的真相又一次沉入千头万绪中,她越想脑袋越乱,无奈道:“罢了,待我回去翻一翻古籍,下次再来为你施诊。”

执笔写完一张药方,呈珠把药箱挎在肩上,临到房门突然回头笑谑道:“呐,我这既搭人又搭药的,还不收你半个铜子儿,就不打算说声谢谢?”

林雨墨微愕抬眸,继而垂下眼睑:“谢谢。”

真是个温吞独特的丫头,呈珠摇头无语。

……

硕歆、妙染二人隔着桌子相互置气,像斗鸡一样大眼瞪小眼,一股说不清的硝烟味在视线之间徘徊,莫娘倚着客栈门框,心不在焉地瞧看街上行行色色的路人,见呈珠走下来,三人争相拥来询问。

“呈姑娘,小姐没有大碍吧?”

“姑娘,你怎这么久才出来?”

呈珠笑笑道:“伤口已经愈合,夫人按这方子去药铺抓药,煎好后喂她服下,一两个月便无碍了。”自箱内取出两个瓷瓶,道:“此药名为百草露,外敷所用,若嫌麻烦可洒入水中沐浴。这一瓶叫作玉花膏,生肌活血,换生肌理,可消弭疤痕,使肤体焕然一新。”

秒染抓过一瓶得意道:“这玉花膏可珍贵的很,有银子也买不到,幸亏你们遇到了我家姑娘。”

莫娘连声道谢,对硕歆道:“歆丫头,你手臂上的伤也请姑娘一并瞧瞧吧。”

硕歆拿过另外一个精致的药瓶左看右看,敷衍道:“不用了,不是有药嘛。”

莫娘沉吟一下,说道:“姑娘,我冒昧一问,小姐的眼睛还否有治?她幼时逢难伤了双眼,多年来一直没人治得好。”

呈珠面色惭愧:“不瞒夫人,恕小女子无能为力,姑娘的眼疾乃经脉重创所致,而且年深日久,已成定局,恐……一生都难以恢复。”

莫娘闻言苦涩一笑,倒未表现出过多的情绪,她本就不报希望,这些年主上明里暗里用尽多少法子,但凡有点名气的医手皆来过漆华山,给出的都是这样一个结论。

“夫人也不必太过忧心,人外有人,天外有天,天下间隐世高人无数,未必就没有法子。”呈珠如此安慰,却知药王谷一脉定下的断论,举世少有人可破,接着道:“我手里尚有一事悬而未决,过几日再来为她诊治,期间两位要多劝姑娘休息,她目不能视,所触所及大为有限,难免多思多扰,精神不济、夜不能寐已成常态,长此以往会拖垮身子,切不可掉以轻心。”

莫娘与硕歆相互对视,目中皆有讶然,硕歆道:“夜不能寐?不对啊,小姐自半年前就开始贪睡,老爷子为此还经常罚她去戮心潭钓鱼,钓不足十条不许休息。尤其这次受伤以来,小姐更是没日没夜地睡,有时一连几天都不搭理人。”

语声刚毕,呈珠脑中倏地灵光一闪,似有一道晴雷劈进脑海,骤然惊悟道:“我回去看看。”她拔腿上楼,莫娘二人这次学聪明了,不待秒染出声阻拦,先一步跟了进去。

……

长廊尽头的厢房,谢鸢负手临窗而立,室外曦光晴丽,燕落成双,一缕微风吹他衣袂轻飘,似秋水长川荡漾,为那修挺的身影平添了几分清寂萧索的意味。

他久久独立窗前,视线落向远处杳无止境的青砖黛瓦、朱墙红樱,又像是什么都没有看,那眸心深处静极至冷的一片领域,不含任何情感,仿佛吞噬众生的千里冰渊,将这人世间的千载荣华、万丈婆娑悉数融尽,繁华落幕,只余一汪无关尘寰的空冷漠然之色。

墨白阖门走进来,禀报道:“公子,属下得到消息,纪先生日前调大批羽卫出府,恐是为林姑娘而来。羽卫不知公子乔装出行之事,日后若有忤逆行径,请公子饶过他们。”

谢鸢没有回头,只是淡淡一应,随后道:“还有事?”

墨白稍作犹豫,道:“燕世子已到了镇外,他怕公子责怪,不敢来见,还让我……不要告诉公子。”

“他确实不敢见我,我让他代为看管战局,他胆敢私自离境,已是犯了玩忽职守的大罪。”谢鸢早似料定一般,并不觉得诧异,随声问道:“他带来多少人马?”

“六十名墨枭卫。”

“足够了,你去告诉他,一个月内任何势力不得靠近青平镇,办不到的话两罪并罚,依军法处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