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在京城的齐泰已预料到燕王起兵后必定有心拉拢其余藩王共同举事,他一早禀明陛下,下旨召还与北平府相近的辽王,宁王归京。
辽王信奉的是明哲保身,他接到圣旨后,并没纠结太久,舍了藩地,带上家上路,因怕走陆路遇上燕王,他特意选择由海路取道返回京城。燕王收到线报,无奈地摇头苦笑,可当他听闻宁王抗旨不遵,仍僵持在藩地时,面上又有了志在必得的神采。
燕王率军直驱宁王朱权藩地,朱权早闻四哥已率部起义,心中清楚他此时来到大宁,无非想要策动他联合对抗官军,他虽对允炆的政见深恶痛疾,却下不了武力反抗决心。古往今来,亲王举事的代价,绝非他能承受的。他不敢放燕军入大宁城,却不能不顾念与四哥的兄弟情谊,只同意燕王一人一骑入城相见。
燕王独自入城已逾数日,始终未同他过哪怕一句反动的言论,这倒叫宁王暗生许多困惑,他照旧每日好酒好菜款待,乐得与燕王只叙兄弟之情。夜宴上,酒酣耳热之际,燕王借着酒意对他道:“十七弟,多谢你连日来的盛情相待,四哥心里倍觉温暖,四哥这次来,原是想请求你的帮助的。”着,他一双醉眼盯着宁王,观察着他的反应。
宁王心想,“这么些日子,总算暴露了此行的真实目的。”开口便回绝道:“四哥,不是弟弟不肯相帮,弟弟实在担不起那反贼的骂名”
燕王顿了顿,扬声笑道:“十七弟,你误会我的意思了,反贼的骂名又有何人肯担?彼时因一时之气,起兵与朝廷对抗,实是不智之举,如今骑虎难下,我早就悔不当初了。”
宁王未料一向强硬勇武的四哥也会有知难而湍时候,心中竟有了那么一丝怅憾,他表面上仍风平浪静地道:“四哥后悔了?弟弟我能为四哥做些什么?”
燕王仰首饮下一杯烈酒,痛定思痛道:“我想请十七弟修书一封,替我向陛下情,赦免我因冲动犯下的过错。”
宁王不知是计,应允下来,道:“这有何难,举手之劳而已。”
次日,他便认真地写就了措辞恳切的求情信,拿给燕王过目,燕王看了自然满意,朝他揖谢道:“果真是我的好兄弟,陛下念及血脉亲情,应会对我网开一面。”
此后,宁王便放松了对燕王的戒备,甚至同意他留在城外的近侍入府伺候,殊不知,这批近侍中,竟混入了乃儿不花与纳哈出这两个早年的蒙古降将。这二人身负密令,寻机偷偷会见了宁王麾下一支蒙古劲旅朵颜三卫,二人以同宗同源的身份相拉拢,并以重金贿赂,成功将其收买。
一切暗箱操作都在有条不紊地进行,待到万事俱备,燕王不动声色地来向十七弟辞校宁王总觉没为兄长提供过实质性的帮助,心中多少有些愧疚,他定要亲自送四哥出城。然而这一送,却是将自己,连同他引以为傲的朵颜三卫一齐交付给了那城府深沉的四哥。
城廓外,燕军从四面八方合拢,武力控制住局势。宁王这才觉察到危机,他四顾茫然,身边的四哥却是以一种胜券在握的眼光凝视着他,他恍然明白,却已非自由身,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朵颜三卫逶迤出城,并入燕王的队伍,自己也懵懵懂懂地被四哥推上了靖难之路。
燕军兵力大增,势如破竹,朝廷因老将耿炳文节节战败,临时换帅,启用黄子澄举荐的曹国公李景隆接任主帅,继续与燕军作战。燕王闻得朝廷易帅的消息,出乎意料地听到了李元帅的大名,几欲笑出声来。他太了解李景隆其人,在京的少年时期,二人也曾作为玩伴,一同角射竞马,较武论文,景隆皆落在下乘,以他平庸的资质,如何堪得统帅大任,来与自己的燕军对阵?
身兼军师之任的道衍深谙其中内情,对燕王合掌相贺,道:“朝廷做了这番任命,便是连上都在眷诡下了。”
燕王点头笑道:“但愿靖难能够顺利达成,好让本王早日将齐、黄一干乱世之臣绳之以法。”
道衍转向军帐正中高悬的舆图,推测道:“现下李景隆屯兵德州日久,却一直按兵不动,实则是在觊觎观望,他知晓殿下不在北平府,恐怕这几日便会对北平有所动作,殿下可下令全军开拔,将李景隆所部内外夹击,一举制胜。”
燕王的目光紧紧锁定在舆图标示在德州的位置,道:“李景隆最大弱点便是疑心太重,他驻扎德州,未敢即刻进逼北平,便是在谋算我燕军在大宁的动态,如今本王如愿得了朵颜三卫,定叫这踌躇不前的鼠辈长长记性!”
李景隆大军压境的那一刻,北平府俨然成了一座单兵孤城。南军先以火炮轰击,趁城上乱箭暂歇时,大批兵勇藏身于冲车,挡箭牌后,强推至城墙下,接着或架起云梯,或挖掘地道攻坚,无所不用其极。
九门相继燃起战火,守城兵将全力御敌,矢石箭雨齐下。妙弋披甲亲临城楼压阵,将士们见王妃尚且不顾安危,个个无所畏惧,奋勇抗击,压制住南军一波紧似一波的攻击。直到夜幕低垂之时,双方才暂时休兵。
灯火通明的议事厅上,世子高炽忽来向母妃禀报,三弟高燧已秘密率领敢死队缒下城墙,趁夜袭扰南军营地去了。厅内众将大惊,纷纷请命带人出城支应义阳郡王。王妃稳住众人,传来高燧近侍问话,才知他早有谋划,曾亲自选募操练勇士,只待杀南军一个措手不及。
身为王妃,妙弋确为义阳郡王的孤勇忠义感到欣慰,可作为母亲,她更为儿子此行的安危深深担忧着。二子高煦随父王深入大宁府,不得音信,儿子高燧又夜探敌营,未知生死,唯有高炽陪伴身旁,好在他能懂得母妃的苦衷,同她一道登上城楼,等候燧儿与壮士们得手返还。
城外南军各营突遭偷袭,几乎在同一时辰,营内竟多处失火,哨卡未明来犯者众寡,急忙击鼓鸣锣示警。疲累不堪,早已睡去的南军兵将们从梦中惊醒,手忙脚乱地灭火巡营,直折腾到后半夜,而劫营的北军兵勇早利落地全身而退。
意气奔放的高燧原想着能得到王妃和世子哥的嘉赏,谁成想竟被等在城上凛冽寒风中的母妃厉声责骂一通,他从未见过母妃如此急切忧惧,渐渐意识到自己的莽撞。妙弋谆谆告诫道:“你的初衷虽好,却罔顾了你父王要求我们固守待援的军令!一旦你孤军深入遭逢不测,或是被南军擒获,借以要挟,母妃又该如何自处?”
高燧似懂非懂地点点头,深怕母妃不能消气,忙叩首请罪。妙弋看他态度尚可,叹口气道:“目下战事频仍,姑且记下你的过错,来日将功补过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