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出意料,表哥果然是堂堂的正人君子。
好戏初登场,她的心中惴惴不安,不自觉抚上紫檀木坠,素手摩挲着木牌,原本滑光锃亮一块空木牌,如今却沾上了点点水渍,痕迹分明,擦之不去。
自那日从三清观回来,她便发现了,而那水渍颜色竟与枯木红叶一般,若血色灼目。
——————————————————
这一夜,虞洮如身处万丈深渊,周身冰凌刺骨,适才的滑腻触感还停留在手上,掀起滋滋的火星子,酥麻滚烫。
情投意合的心上人一夜之间,变成了别人的未婚妻。
从未有一刻,像现在这般令他煎熬。
他在东暖阁的榻上颠来倒去,心头痛楚,沉沉阖目入睡,眉间紧蹙如晕过去。
梦中他再次立于仙山楼阁中,云雾缥缈间。
漫天大火发疯似的叫嚣,赤红的火焰肆无忌惮地吞噬一切,熊熊灼伤虞洮心尖上的那朵娇莲。
倏地,一团巨焰迎面朝他喷射而来,虞洮脑中一惊,还未动身闪躲,身体却自作主张地凌空飞起,轻盈立在一条盘旋的神龙之上。
虞洮心中涌起惊涛骇浪,身子为何不受控制,难道他被人夺舍了?
可这明明是在梦中啊!
他居高临下,只见下方一只,白身四脚,人面獠牙,体似牦牛的凶兽。
凶兽大张血口,朝他喷火。
“吼——”
火浪滚滚迎面涌来,虞洮想动身逃离,身体却仍不受他所控,而是抬手长袖一拂,当即金光乍现,火浪被打翻回去。
他听到自己开口说话道:
“妖兽梼杌!你冥顽不灵,屡次犯下滔天大祸,祸乱天常,纵使你父君颛顼在上古之战中立有战功赫赫,本帝今日也决不能姑息!”
本帝?
虞洮终于明白,原来在此梦之中,他附身在那与自己一般模样的男仙身上,他记得那女仙曾唤他“天帝”。
他能鲜明感受到他此刻说话时胸中愤怒的情绪。
如今,他意随他动,目随他转,一身两魄,如同一人。
“他”指天,一声怒喝,“封天印!”
霎时,天边飞来一只巨硕金印,对准凶兽梼杌,“噌——”一道浑厚元力射向它。
凶兽皮毛被劲力呼呼掀起,兽身急速膨胀变大,几个呼吸之间骤然变化,身若山峦崇岭,四肢似高塔,奔腾中踏碎无数云端的仙山楼阁,如棉漂浮的仙云也被踏得咚咚作响,四下飘摇恢散。
“大胆梼杌!竟敢毁我仙界!”
“他”祭出一柄玄天宝剑,一个鹞子翻身从神龙脊上降下,虚踩在半空之中,宝剑聚满元力,便如脱弦之箭射向梼杌。
宝剑疾如闪电,劈空而去,呈掀天揭地之势,那凶兽避无可避,腹上正中一剑。
它硕大的身体泄了气般,恢复初态,奔着仙凡交界处的星河去了,紫红色的鲜血滴滴答答一路。
仙界,星河边。
星河之上,花千树,星如雨,垂目往下看去便能瞧见人间烟火,纵身跃下便是凡间。
此刻,人间皓月当空,灯火阑珊,十里长街上轮奂辉丽,人声鼎沸。梼杌一头栽进去,化身常人,隐匿在熙熙攘攘的人海中。
“他”立于神龙脊上,一路追来,大声喝止道:
“梼杌妖兽!休要祸乱人间!”
身随音起,他降下龙脊,身法疾如流星,也直直飞入凡界灯火中。
钻入人潮,便看见夜晚街道上,流光溢彩,桨声灯影,一片欢乐祥和,俨然一副节日景象,人们面带各式面具,手提花灯。
两道边摊市林立,有茶会、有陶器,珍奇玉玩竟都是千年前的古物,百姓的穿着也不似当朝。
虞洮心中暗忖,这梦境中的时间原来是在千年之前。
“他”的目光急急在人海中搜寻,灯会上人们带着面具,梼杌化身常人,掩面难以辨认。
倏地,“他”的眸光定定停在一间茶楼大厅中。
一人背身坐在桌前,面向戏台像是在听戏。
那人身披一件石榴红斗篷,周身元光晕晕,若隐若绰,气息异样,全然不似凡人。
戏台上那生角儿革带虚束,清帔蟒袍,扮演痴情皇帝,那唱腔犹如飞泉鸣玉,只唱到:
“情双好,情双好,纵百岁犹嫌少。怎说到,怎说到,平白地分开了。总朕错,总朕错,请莫恼,请莫恼。”
那人捉起桌上茶盏,仰首饮尽,与众人一齐鼓掌叫好。
“唱得好——”
“好啊——”
“......”
而“他”疾步上前,手上运力,按住那人肩膀。
“梼杌!往哪儿逃?”
灯火阑珊处,那人蓦然回首。
这一刻,虞洮听见男仙心中花开的声音,亦或许,那花是开在自己心上。
是她,那女仙,那与表妹一模一样的那张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