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栖岚问:“你在跟它说什么?”
楚芜哼哼道:“我问它姓孟还是姓楚。”
“你……好像很厌恶紫霄?”
楚芜收起剑回答:“不,我是厌恶整个孟家。”
“缘由呢?”
“理由嘛……”楚芜想了想道,“孟弈总认为自己是三界主宰,可他不知什么叫今非昔比。”
“小草。”云栖岚不温不火地告诉他,“那你就叫不知天高地厚了。”
“哦。”楚芜浑不在意,把这句话当作耳旁风。
云栖岚眸光流转回忆起旧事,娓娓叙述道:“当年在龙泽沼一战,他打败星乾时才十六岁,比现在的你还要年少些,若非亲眼所见,没有人会相信……没有他就不会有你,修界乃至整个人间也未必是今下的局面。”
楚芜堵住耳朵,三两步跃下好几级石阶,高声道:“好~我知道他是旷世奇才了。”
何止奇才?一千年来也只有这一个孟弈。云栖岚悲哀地想,那个人拥有的天赋连自己也只能高山仰止,光是去丈量那种与生俱来的差距就足以令人绝望。
可惜了,也不知该叹天妒英才亦或是造化弄人,孟弈如今的伤势,怕是再难重回巅峰。
“师尊你快来——我们快到了!”前方的楚芜嚷嚷道。
……
随着他们跨过最后一级台阶,数十丈高的水墙转瞬倾颓垮塌,湖面的裂缝在风急浪高中闭合,惊涛骇浪再次掩盖了湖底世界。
最后一线光亮也消逝了,他们置身于封闭冰冷的湖底,与世隔绝。
“「吟符天咒其二十四·明凤」”
咒语落,从漆黑幽谧的湖底深处,飘来了一盏引路的灯笼。
细看之下那其实是一只发光的鸟,盈捷自如,羽冠凤尾,双翼铺开轻展,尾巴上的长羽便在深水中流出一道细砂银河,如梦似幻。
它光芒并不刺眼,却照亮了他们眼前的景象。
他们处在一口巨大的洞穴中,洞口趴了一只定水石龟,才使湖水被一道看不见摸不着的“门”阻隔洞外,洞内干燥得如同陆地;如其说这是处洞穴,更像一条粗制滥造的门廊。
散发着光亮的鸟儿始终飞在他们前面,充当一盏照明引路灯,洞穴内石壁凿刻光滑,石面上绘有五彩斑斓的壁画。
楚芜走近一看,画的是一群奇装异服的人匍匐在地跪拜一口鼎;紧接着这些人抓住一个流泪女人,将一把锥子刺进她心口,再把她举起来投入鼎中;下一幅是鼎中伸出一只长满裂缝的手,然后人群中推出一个男人,人们剜出他的心脏丢入鼎里,鼎中伸出来的手变成了两只。
楚芜手背起了一层鸡皮疙瘩,停下脚步道,“师尊,这是……”
云栖岚缓步前行,目光专注地阅览过一幅幅壁画,说道:“这是原巫教的祭典,第一个被刺死投入神鼎的女子会成为亡侍,每生食一颗人心,它便能多长出一个部位,当它长成完整的人形,就会从鼎里爬出来。”
说到这里,他指着倒数第二幅壁画:那上面鼎中爬出的人浑身都是碎瓷裂缝,和楚芜在吴府见到的那个怪物十分相似;它冲进人群,开始撕咬人的脖子。
云栖岚继续道:“爬出神鼎,它便会开始吸食生人的魂灵,每吸食一条,它身上的裂缝便会少一条,直到它身上的裂缝完全消失,它就能返生成为真正的亡侍。”
楚芜若有所思道:“原来那个怪物真的是吴员外的女儿……他误以为这炼制亡侍的法子就是原巫教秘传的起死回生之术,并想借此复活吴小姐?”
那槐枝里鬼煞曾提到的起死回生之术,乃是以命换命,圣女以血为咒,向主神献祭自己才复活了亲骨肉。
“是吗?”云栖岚不置可否地轻笑,“我倒觉得,他是为了炼制亡侍,才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女儿死去。”
“可我在吴小姐闺房内并未见到这只鼎……”楚芜说完即刻反应过来,“以身为鼎,以心为火,以慧为水!鼎就是那个疯丫头?”
云栖岚赞许地摸摸他的头,“很聪明,壁画上这只神鼎在四百年前原巫教覆灭时就被砸得粉碎,如今他们再想施行这等妖法,便只能以人身为鼎。”
“师尊,什么样的人才能成为人鼎?和天资善修补益功法之体有何不同?”
“人鼎与炉鼎,乃是两种完全不同之道,人鼎只是容器,不可供人采补。”云栖岚提醒他,“你可别想动什么歪脑筋。”
楚芜脸红彤彤的,窘迫道:“您想到哪儿去了?我问问而已。”
云栖岚无辜道:“脸红什么?师尊跟你开玩笑罢了。”
楚芜:“!”
云栖岚忍笑,绕过徒弟来到洞穴另一侧,那鸟也跟随他,在半空中扑扇光翼。
这一面的壁画绘制时间更为早,色彩已脱落了些,第一幅所描绘的是一座秀丽湖泊,从远方的山景来看,正是留仙湖。
第二幅是一群人在湖边向着湖面跪拜,为首的一双男女各执一块月牙型骨头,把它们虔诚地捧在手心里,朝着日出之地伏身稽首。
第三幅是湖面波涛湍急,一个轮廓崎岖的巨大黑影从湖底升起,仿佛一座巍峨的大山,钝圆似脑袋的首部嵌着一只幽绿的独眼,在它的阴影下,湖岸上的人群渺小如沙粒。
楚芜凑过来问道:“这就是原巫教的邪神?”
“嗯,在原巫教的术语中,邪神被称为「夜限」。”云栖岚退回第二幅壁画前,手指点了点为首的一男一女各自捧着的两块月牙骨,“这就是原巫教的圣物,由教内长老和圣女各掌管一块,我本以为是两件……原来这骨头是一对。”
楚芜了然道,“这骨头是否就是余生提到过的,最后一位圣女拜托他连同孩子一起交给自己夫君的东西?”
“是了,古籍中有记,当年勦灭邪教时曾获一块奇骨,乃教中圣物,形似半月,又如兽牙,异能未知;长老手中的这块被俘获后封存于青冥派奥境峰,另一块便是与圣女一同失踪了。”
“又是奥境峰?那此事定然与贺音书脱不了干系了。”
云栖岚摇摇头,“那也未必,奥境峰的那块……早在十九年前被盗了。”
“被盗?”楚芜一脸震惊,“何人所为?”
薛饮,云栖岚一想到这个名字,心口一阵绞痛,刻意回避地答非所问道:“我们再往前走看看吧。”
楚芜觉察到师尊眼中的闪避和哀惋之色,心中浮现了一个名字,他问道:“薛饮,对吗?”
云栖岚脚步一顿,怔怔地点了点头,“……你怎么会知道这个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