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归然触地爆发出“嘭”地一声巨响,身下一阵剧痛,还未来得及感受又被疾速的摩擦变得麻木,他掉进了一条很长很黑的暗道,暗道倾斜向下,他就像磨了油一般在隧道里顺滑地翻滚被送往底下监牢——
“啊啊啊——”
……
“咚隆!”
一个人从隧道中滑出来砸落在地,灰尘飞扬。
李归然咳嗽着,艰辛地用胳膊撑起上半身,电光石火间清醒地敏捷侧身滚到一旁,与此同时一顶牢笼从上方落下!严密无缝地罩住他原本落地的地方!
“卧槽……好险……”他瘫在地上,心脏砰砰直跳,太阴险了,这个贺音书真是太阴险了!
李归然这一路磕磕碰碰,身上摔出不少青疙瘩,他歇息了好一阵子,等淤青都痛过了,才从地上爬起来。
这里是间石室,四面都是墙,墙上点着几盏昏暗的烛灯,除了他掉下来的那条隧道外,还有两条不知通向何处的走廊。
好在除了那顶笼子外再无别的栅栏,让他能够自由活动,前面不晓得还有多少机关,他却不能坐以待毙;毕竟等别人来发现他的话,那私闯烟海楼的盗窃罪名就落实了,这可是要被剔仙骨的重罪!
不作死就不会死,他到底为什么要给自己找罪受?
两条走廊代表有两条路,走哪边呢?
算了,随便选吧,李归然自暴自弃地想。
他从墙上取下一盏蜡烛,小心翼翼地往前走;这里这么黑,一定是建在地下,为了以防迷路和原地打转,他每路过一间石室,都会在墙上相同的位置刻下一道划痕,穿过第十五间石室后,他回到了原点。
他看了看那顶空笼子,摸着墙上那道刻痕,怅然若失地自言自语:“还真是迷宫啊……”
再走一遍吧,不可能没有出口,一定是途中忽略了什么。
……
他走了八回,第八回走到第十间时,他之前留下的刻痕位置竟变了,应当说是走廊的方位变了,原来这些密室的入口和出口竟是会移动的,李归然舒了口气,这下总不是原地打转了,他心中燃起一线希望,果决地继续往前。
……
他看到前面的密室里透出明亮的火光,不是他手中或墙上这些暗淡的白烛,而是真正耀眼绚丽的火焰。
压低的对话声隐隐约约地传出,有人。
李归然心跳加速,下肢却放慢了脚步,他把蜡烛搁回墙上,缓慢而悄无声息地移动至走廊尽头,掩藏在墙后探出脑袋——
贺音书和辜焱!
他们两个在这里做什么?
……
明火炫亮,人影绰绰,辜焱的三盏阳火成一朵红莲盛开在逼仄的石室天顶,贺音书肤如墙白,刻薄冷峭的面容饶是烈火也无法撼动半分。
“……大会上的那个焚琴呢?”辜焱问。
贺音书道: “早走了,孟家那位请他去下棋,他既不在,我又何必等到后天?”
“孟家那位的伤势一直未愈,恐怕……”
贺音书接过辜焱没说完的半句话,轻蔑道:“时日不多了。”
……
李归然瞠目结舌地缩回头,辜焱也跟假冒焚琴一事有关?孟家那位是说紫霄真君?这事可真不简单了……
他消化了一下这个惊人的事实,像壁虎一样趴在墙上,露出四分之一张脸继续窥视。
辜焱与贺音书之间隔着一方石台,上头好像还躺着两个人,一个瘦弱纤细,看衣裳样式是女子,而另一个身量异常短小,约莫是个……孩子!?
辜焱抱着双臂,似乎倦乏了,垂眸道:“他是你的孩子。”
“那又怎样?”贺音书双手展开一幅缯绢,冷笑道,“他若不是我的孩子,连出生的机会也不会有。”
“就为了一个……不爱你的女人?”辜焱甚为不解。
那一刻,贺音书看他的眼神毒得像刀子,可放下缯绢时眼角瞥到石台上女子,又化作剪不断的柔情,声调也软下来,“只要她能活过来,我什么都不在乎。”
大宝早已没有了呼吸,辜焱的手抚过孩子的冰冷的脸蛋,“你是他的生父,却不曾养过他、爱过他,甚至连名字也没有为他起过,还为一己私欲杀了他——”
贺音书眼尾上挑,凉薄道:“要怪,就怪他投错了胎吧。”
……
李归然背上被冷汗浸透,他听得想吐,胃里剧烈抽搐着,他的眼前恍惚飘过大宝圆圆亮亮的眼睛,和扯着他的衣角叫他师叔的乖巧样子,那是活生生的、能蹦能跳的孩子——他几欲作呕,痛苦地捂住嘴不发出一丁点声音,顺着墙面慢慢滑坐下去。
石室里,贺音书阖上眼,十指结印,平放在石台的缯绢漂浮至半空中,只见上面的字符扭曲着脱离绢帛化为流光溢彩的实体,金光一闪,字符如同被巨石激起的浪花飞溅到四面石墙上,光芒瞬熄,整间石室内的墙面都被血红的符文占满!
石台上的女子骤然睁开双眼!
她苍白荏弱的脸颊被渡上一层雪映桃花的容光,只是那沉沉的黑眸本该灿亮如星,此刻却雾茫茫一片,空洞无神。
浮在空中的缯绢落地,贺音书上前握住她的一只手,一开口便潸然泪下,“……纨袖。”
那女子置若罔闻,双眸并无焦距,对于握着自己的那只手也毫无反应。
贺音书毫不在乎,他抚摸着她的脸颊,仿佛那是一件失而复得的珍宝。
辜焱面对此情此景没有丝毫触动,观察那女子后道:“她这就算复活了?”
“画龙尚需点睛之笔,要真正地复活,还需要最后一件东西……”贺音书眼中含泪,目光阴寒道,“他要事成之后才会给我。”
“真是够狡猾的。”辜焱看向别处,“我还是不理解,你不惜背叛师门、残害亲骨肉,就为了一个女人……即便复活了她又怎样?她只是一个没有灵根的凡人,百年之后还是会死。”
贺音书带着泪痕讪笑:“说起背叛师门和助纣为虐,你不也一样吗?我为了一个女人,你又是为了什么?”
辜焱:“我只是好奇。”
贺音书:“好奇什么?”
辜焱抬起手臂,头顶火化作的红莲收成一朵簪花大小飘落于他的指尖,“好奇这世间最强大的力量,究竟是怎样的。”
……
李归然强忍双腿的酸麻和胃部不适站起来,拔腿就跑——
他必须跑,一定要逃出去,一定找到楚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