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认真地问起身后跟着的白病子。
“他是虢镇人,姓郑名袆,是个老墨徒了,跟过帅公毁的,为编制《墨监十条出了大力,他呢,为人刚直,很是勤苦。自张和子提他做了旅辨后,便一直和新兵们训练吃住在一起,在队伍中的威望很高,算是军中墨辨中,除了张和子之外,最有影响力的一位。他和我也很对脾气,我很喜欢和信任他,卒辨的提拔任用我都交给他了。本来,今天召开的墨辨大会,张和子要让他全程指导的,可我还想在实战中考验一下他,便硬把他要来了。”
“你做的很对!实战才能更好的检验和锻炼一个人。这样的人才,我们一要精心培养,二要破格提拔,三要多加保护,对了,晚上的进攻,你要暗中派人保护好他。”
“好的,我来安排,他肯定会身先士卒、冲锋在前的。”
范豹走近一个秘密哨位,打扮成当地野人模样的墨兵正警惕地张望着四周,范豹满意地点点头,突然,他若有所思地回头问白病子:
“对了,你有没有想过,万一敌人骤然受到攻击,即刻四下溃散,咱们的骑兵捕之不及,让他们逃出去几个,带来大队救兵,我们必撤退不及,反被包围,如此,情势危矣!这毕竟是在方国腹地,我们的兵力布置是不是过于集中了?”
病子恍然大悟,立时明白了乔卓的失误所在。他想了想,立即进行了紧急调整,改把100人埋伏在敌周围,这一百人全是精骑,仍由乔卓率领,由呼延烈带500人进行第一轮箭簇攻击后,随后拔刀持盾,向上冲击,预备队作为生力军,保持不变。
不愧是久经沙场的白病子,他这一改,一下子把墨军精骑的灵活性发挥出来了!范豹同意了这个战术改变,白病子立即前去落实部署了。
待范豹巡检完所有哨位,回到黄果山上时,天色已沉。
所有战士用完了餐饭,按照白病子的统一部署,各自列队待命。
戌初终于到了,在依稀的星光掩护下,斥候兵小队率先轻装潜行,全军依次出发,悄无声息地秘密杀向‘花果峪’。
范豹让公主跟着自己,随着病子的预备队出发,
戌正,队伍抵达了目的地。
斥候兵回报,他们遭遇并抓获了一个敌方的外围探子,此人说得一口的戎地语言,他们听不懂,只好押送回来,由白副师帅发落。
白病子立即提审了他,三言两语之后,便从其口中得知,山上密伏的兵卒竟是羌人率领下的方国步卒,他们已经在这里密伏了三天三夜了,至于目的,这羌人宁死不说,病子也没空和他纠缠,便命左右立即将他捆绑、严密看守起来。
随后,他把这一军情亲自告诉了被他强留下在山下的范豹。范豹对此并不奇怪,这一切,只是印证了喜子牙在‘雨邸’所探非虚!
战前部署依旧在按部就班地秘密进行中。
接近戌正,乔卓的精骑已经严密地封锁住山下各个路口,山顶外围的敌军斥候兵被呼延烈亲自带人逐一消灭,匍匐潜行的墨兵随后将进攻线推至距离敌人不足一百来丈的范围之内。
总算到了戌正,呼延烈一声怒喝,五百墨兵分组编队,按次序射出第一波攻击箭,无数箭雨立时覆盖住山顶这片狭小的区域!韩松子采纳赞文汉父子的建议,又在公输师徒的精心设计下,不惜重金给墨家新军统一打造了“青铜穿甲弩”,它的飞行距离是一般弓箭的一倍以上,而且,由于“黑金坊”引进的戎地工匠改良了箭簇,墨兵的箭头更具穿透力和杀伤力。
夜色里,这种三棱特制箭簇,不间断、有节点地发出夺命惊悚的呼啸声,直扑向还在苦苦埋伏着的敌群,惊叫声、惨呼声和咒骂声立时在山顶的树丛中此起彼伏、响彻山头!
受到骤然攻击的敌军,已然死伤一大半,还能动的兵卒也茫然无措,慌了神的溃兵们居然还在纷乱中点起火把,顺着这箭雨射来的方向,向山下疾奔,试图尽快逃离这夺命的箭簇攻击,这恰好给随后发动攻击的墨兵们树立了活靶子,他们借着月色和光亮向山上展开猛攻,一小撮敌军清醒过来,在狂吼着羌语的指挥官率领下,利用一处较高的地形,箭弩齐发,向山下冲击来的墨兵们展开反击。
白病子见状,立即向身后息声隐身的精骑们大喊一声,众精骑随即策马,跟着主帅,向这群敌兵迅猛扑了上来!
正有心抵挡一下的羌人,见了这突如其来的骑兵,立时失掉了信心,自己踩着士卒的尸体,率先向后退去!其他的兵士自然乱了方寸,阵地随即被冲开缺口,刚刚形成的脆弱防线顷刻瓦解,在众将士的呐喊声里,不少敌兵举起兵刃,伏地求饶,剩下的一二百人,却窜过山梁,往山下漫山遍野地夺路狂逃!拉锯战瞬时变成了追歼战。
白病子命众将士逐渐缩小包围圈,迅速结束战斗。
在月光和溃兵的火把共同映照下,“细柳片”亮着夺命寒光,飞舞在这片山峦上,失魂落魄的敌人,纷纷倒毙在这光影之间。
不到一个时辰,战斗就基本接近尾声,除了战死和投降的,只有百十名敌军分散开向山下逃去。
久候的乔卓,却按兵不动,待溃兵近了,才亮起火把,在闪着寒光的‘细柳片’下,这些一息尚存的逃兵彻底绝望了!除了几十个掷下兵器,伏地投降的,其余的二三十人,歇斯底里的向墨骑冲来,试图做最后的困兽之斗!
乔卓挥起战刀,四周的精骑立时四面围上,一片刀光血影中,这群溃兵毫无意义的全部战死在马蹄之下。
至此,战斗全部结束。待呼延烈打扫完战场,白病子才知,除了被俘的五六十人,近千敌军被墨兵歼灭在这道山梁之上,其中,仅被青铜弩所射杀的兵卒,就在大半以上!而墨军阵亡的兄弟仅仅三十九人,其中近二十人都战死在敌军弩箭之下。
病子心里一疼,速命呼延烈将战果禀报给范先生,请他和公主立即上山,自己在那所院落等候他俩。令乔卓派出多只斥候小队,前出警戒,细密搜寻漏网之鱼,部署完之后,他稍息片刻,便带人紧随着不远处乔卓的队伍,向那所神秘的院落疾进!
聪明的乔卓,还没等到白病子一行到达这院子,边早已派人将院子细密包围了起来。
熊熊燃烧着的火把,把这院子内外照耀得宛如白昼。
乔卓正在院门口,等着白病子。
白病子从马上飞跃而下,他亲自推门,却发现这木门被人从里面拴上了,他对乔卓使个眼色,乔卓一声不发,对着近前的兄弟们低声说了几句,几个人便靠近院墙,左手持火把,右手握刀,轻轻翻进院内。
院子里铺满了方青命人从丰水河里选来的鹅卵石,从院子门口到土房子的阶下,却是条齐整笔直的石板路,鹅卵石间间稀地种着各种果树,果树下是当地的奇花异草,可这隆冬季节,除了矮小的万年青、腊梅和一些冬桂还在傲然盛放,其它的花草早都枯萎了。
乍看起来,这院子没什么异常。
乔卓命手下兄弟打开院门,白病子急急入内,这即便是在火把光亮的照耀下,仍显得勃勃生机的院落,让白病子着实吃了一惊,他小心翼翼的往土房子半掩着的竹门走去,乔卓有些担心,便贴身紧跟着他,待到了门前,乔卓抢先一步,举着火把,用手中的‘细柳片’小心把门往后推开。
阴冷的夜色里,一股刺鼻的血腥味随即迎面扑来!乔卓把火把伸进门内,火光中,只见几具尸体横七竖地躺卧在血泊之中!他吃惊地看着紧跟进来的白病子,白病子也发现了这一切,他们不约而同的互相看了看对方,乔卓稍微定神,准备踏进屋内,身后的白病子突然叫住了他:
“别进去!等范先生来了再说!”
乔卓立时止住了脚步,随着白病子,小心退出屋子。
此时,院子外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不一会儿,范豹和公主就匆匆奔了进来。
看着白、乔二人一脸的冷峻,范豹便知情况不妙,听完白病子的叙述,他便挥手让多余的兵士们离开了院子,自己打起火把,让坚持要随他进屋的公主,小心跟着他,缓缓迈进了屋内。
正堂地面上横卧着的尸体,正是随着帅公毁前来丰水城的六名墨侠中的三个,范豹摸了摸尸身,初步断定,死亡时间大约在两天前了,而且,从伤口看,他们都是身负刀创而亡。
火把移动,他们再往里屋走去,亮光下,屋内的现场已然一览无余,跟在后面的方青突然失声惊呼!她面前的范豹,也如遭雷击,身子一动不动!
原来,里屋的漆案上,便扑卧着两具尸体!那坐跌在屋角,面对着门口,怒睁着双目,死而未瞑的狰狞汉子,正是帅公毁!
方青借着火光,看见范豹正在剧烈抽搐的脸,她心底突然觉得有些发凉,忙伸手握紧手里的火把,可整条手臂,还在不住地颤抖,她细细扫视着屋里的一切,直到看完每具尸体,她才稍稍定下心来,这里面,并没有嬴云。
范豹恢复了自己的冷静,他强抑心底的悲痛,轻轻俯下身子,逐一翻看每一具尸身,到了帅公毁那里,他更是小心,他不愿却又不得不正视公毁的面容,这让他心底更加难受,他缓缓伸出手来,给公毁把双目合上,他不敢回头,只怕方青看见自己满脸的泪水。
“还有嬴云和一个兄弟,他们在哪里呢?”
他站起身子,立在原地,喃喃自语道。
“先生莫要悲伤,嬴云只说她在花果峪,可没说就在这院子,或许,她在别处?也说不定,人还活着呢。”
方青温和地小声说道。
“他们都是在仓促中被袭杀的,五位墨侠都是精选出来的练家子,能在这样狭窄的空间里全军覆没,可见是被熟悉他们的人,突然出手杀害的。”
“不会是在别处被杀,然后抬到这里,故意引我们上钩的吧?”
“不会,尸体没有翻动搬移的痕迹,墙上还有刀痕,漆案和地上洒满鲜血,可见,他们还是经过了短暂的搏斗,力战而亡。”
范豹说完,又在屋子里细细勘察了一遍,随后,紧皱着眉头,从屋里走出来,方青还不放心,叫上随从和一位墨兵,打着火把,去院子附近查探了。
“怎么样?屋子里?”
“除了嬴云和一位兄弟不在,其他人,包括我们的帅公毁,都已阵亡。”
听范豹说完,白病子顿时惊呆了,乔卓拍拍他,他才猛醒过来,忙举起火把,和乔卓向屋里冲去。
范豹回头望望他们,心里又是一阵剧痛,他轻轻蹲下身子,默然间独自咀嚼悲伤了。
“公毁!我的好兄弟!你······,我,病子来迟了!”
病子在里屋痛呼起来!乔卓在小声安慰着他。
范豹站了起来,他走进屋里,叫出了病子、乔卓,看他们恢复了情绪后,便令他们叫人把这几位兄弟的遗体用麻布包好,和其他阵亡的兄弟们一起,准备运回戎寨。他自己又把整个院落仔细勘察了一遍,依然没有嬴云和墨侠留下的痕迹,看看这黑沉沉的夜空,范豹独立在院子里,思考着全军的下一步行动方案。
临走时,松子拍着他的肩膀,那一番意味深远的叮嘱,一起袭上心头。
松子说得对,无论如何,此地是不宜久留的,他思忖片刻,想出一条妙计来。他命白病子迅速审问俘虏,找出一条距离马桥最近的行军路线来。病子领命而去。
不多时,白病子便匆匆赶回院子,身后,墨兵们押着一位方军的俘虏,紧随他而来。
“他正是马桥附近的人,知道这路怎么走!”
范豹大喜,他让白病子叫来乔卓和呼延烈,命他们即刻让全军将士换上阵亡的方军士卒服装,持方军兵器,即刻抄近路,直奔马桥!
半个时辰后,大队人马,换上这方军的装束,齐齐守候在山下,待命出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