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香儿不说话,各种类型的攻击铺天盖地冲妙道而去。
虽然这样借用的术法威力大大降低,但胜在大量且密集。
攻击就是最好的防御,在防御法阵脆弱的时候,她毫不吝啬地用密集的攻击减轻两只小鱼的防御压力。
妙道连连躲避,心中郁闷,他有些不明白这位无门无派,连师父都不在身边的小姑娘,凭什么能好像不要钱一般漫天洒符箓。
他南征北战讨伐魔物多年,嗜血好战是他的本性,这几乎是他多年来第一次在战斗的一开始就处于被动的守势,由不得心头火起。
袁香儿一波轮番借用朋友们法力的符箓洒完,已经彻底破坏了妙道还来不及发挥威力的法阵。
自己更是趁着间隙在他的脚下布下了锁拿压制敌人的四柱天罗阵。
阵盘的光芒亮起,法阵中的国师却不以为意,他将两指抵在唇上,那空洞的眼眶向袁香儿看来。
一眼之下,袁香儿便感到身躯传来一阵僵直迟钝的感觉。
她想要向前一步,却发现自己已经迈不动腿,一下就绊倒在了海水中。
她倒在敌人面前,连动一动手指都觉得浑身发软使不上力,只能异常艰难地勉强掐了一个指诀。
“米粒之光,妄想和日月挣辉。
可惜了,多给你个一百年,或许还真的能有和我一争之力。”
妙道居高临下地看着那挣扎着还想要反抗的小姑娘。
“阿妙!”
余摇的声音中第一次带上怒意。
“你终于也会生气。”
妙道笑了起来,笑得莫名有些得意,“阿摇,事到如今,你又能奈我何?
若是主动交出你的金丹,看在朋友的份上,留你徒弟一个全尸倒也不是不行。”
他的话音未落,一只额头一抹殷红的大鱼从黑暗中现出身形,一头将他狠狠撞开。
来者是丹逻,赤首黑鳞,携紫电于深海,面对人间降妖除魔第一法师,毫不畏惧,短短瞬间就和妙道交换了数招。
南河一行尾随妙道来到南溟,但因为没有水灵珠护持,只有身为水族的丹逻勉强能潜入这样深的海底,匡助袁香儿一臂之力。
即便是他在这样压力巨大的海底也十分不适和勉强。
“孽畜,你这是找死!”
妙道眼中浓烟更盛。
丹逻在水中灵活游戈的身躯,骤然变得僵硬,开始向下沉去。
他一口叼住了袁香儿的衣物,勉强摆动尾巴向海面的方向快速游动。
“想跑?
只怕没那么容易了。”
妙道凝指成抓,凌空一抓。
丹逻只觉越来越僵硬的尾巴传来一阵即将被人生生撕裂的剧痛,他用尽最后的力气将袁香儿向上推去,“向上游南河就在上面。”
在他们头顶不远处的海域,南河正极尽可能地潜入下来。
这里的海沟极深,巨大的水压压得他的骨骼阵阵作响,肌肤和毛发被紧紧贴在身上,浑身出现了撕裂般的疼痛感。
他知道自己已经到了潜入的极限,再也不能深入,但这里离开阿香依旧还很远。
隐约之间,他看见一点水灵珠的萤光从深海浮现,那是丹逻顶着袁香儿出现在了脚下的深海。
南河努力向着袁香儿伸出手,“阿香,快上来。”
袁香儿抬头,她已经隐隐可以看见南河银辉闪耀的身影就在不远处,她甚至听见了南河的喊声。
低头看去,在她脚下,失去灵力的丹逻身形开始逐次缩小,向着漆黑的海底坠落。
海底深处,恶魔一般的敌人正抬头等着他。
妙道看着头顶上坠落的丹逻,裂开嘴笑了。
他急需一场腥红的杀戮,来洗涤此刻心中难以压抑的烦躁。
他举起手臂,手指向掌心收紧,只要再一用力,那只中了自己术法的妖魔就会粉身碎骨,四分五裂而亡。
就在此刻,一柄骨白的小剑,突然出现在他的眼前,如游鱼一般绕着了他右手手腕转动一圈。
他那骨瘦如柴的手腕,就那样悄无声息地脱离手臂,漂浮在深海中,被他自己的左手接住。
手臂整齐的断口处,涌出大量红色的血液,一瞬间染红了海水,几乎遮蔽了他的视野。
袁香儿潜回海中,捞住缩为小鱼的丹逻,将他护在自己的双鱼阵之内。
想象中妙道暴怒的场面似乎没有发生,那位国师低头看着抓在自己手中的断掌,面无表情地歪了歪脑袋,只是平静地伸出他的断臂,在水中轻描淡写地一抹。
红色的血液在海中铺散开,仿佛一副殷红的水墨画卷在海中成画,赤红的山川河流几乎在一瞬间萦绕延伸成型,上下封住了袁香儿的退路。
“这是山河图,三君祖师的成名绝技。
如今世间只有妙道一个人学会。”
余摇的声音从身后响起。
袁香儿回过头,这一次终于看清了身后那具独自在海水中被侵蚀冲刷了多年的石像。
半身石像的容貌浅笑温柔,和记忆中师父的面容如出一辙。
“师父。”
袁香儿忍不住唤了一句。
“香儿,把你的手给我。”
袁香儿听从余摇的嘱咐,将自己的手按在那石人的肩头。
一股极其微弱的灵力波动,从掌心流入,穿过她的经脉导向那柄骨白色的小剑。
“此剑,名云游,是师父的随身法器。
既然你师娘将它给了你,那我今日便将它的用法传授于你。”
余摇的声音在袁香儿耳边响起,一如当年在榕树下,握着她的手指点她术法时一样。
师父微弱的灵力在她的经脉中流转,引导着法力的运行,袁香儿闭上双目,出剑指。
骨白的小剑似乎遇到了极其兴奋之事,在海水中嗡嗡响起剑鸣,一分为二,二分为三,三分为千万只雪寒利剑。
万千剑影直冲着四周血红的山河图而去。
山河图内,变幻万千,无数赤红的幽冥鬼物从半虚幻的画卷中爬出,铺天盖地向袁香儿席卷而来。
“害怕吗?
香儿。”
“不怕,师父。
香儿很厉害的,你好好看着香儿便是。”
万千骨剑破山河血图,霜剑寒光对炼狱血魔,冲天杀气撞漫地怨灵。
“”余摇在这时候说了一句什么。
袁香儿呆滞一愣,一下转头,“真的吗?
师父。”
身前的石像依稀变幻,化为师父当年的身影,长身玉立于庭院冲她点头笑了一笑。
漆黑的深海在那一瞬间不见了,腥红的鬼物,腐朽的国师,和温和的师尊全都消失无踪,眼前只有一片无尽的纯白。
这样的世界,袁香儿不久之前才见过,那是属于三君祖师的幻境。
果然,那纯白无暇的世界里,坐着一个眉目清隽的小男孩。
“那个人他精通我的成名术法,他向我许愿将倾毕生之力驱散妖魔,分化两界,致力在人间延续我的意志。
于是我将长生丹的要诀传给他,以为他会是我衣钵的继承者。
可是如今看他却仿佛堕入了魔道。”
小男孩的目光不知道看着何处,在那里自言自语。
袁香儿不明白他为什么突然将自己从战场上摄到这里,她担忧着独自面对敌人的师傅,喊了一声:“三君祖师?”
“从前,我看见人间乱像,世人不堪妖魔所扰,悲苦求生。
我心中不忍,于是倾毕生之力,将人魔两界分而化之,使一切看起来井然有序。”
小男孩支着脑袋,似乎有些苦恼,“后来我又发现,只要人间依旧还有灵力存在,永远会有新的妖魔鬼物诞生于荒野人间。
于是我听从信徒的请愿,将褪却的肉身炼为长生丹,同一只拥有万古灵力的妖魔做了交易。
请他化身灵山镇住灵穴,至此灵力不再外泄,断绝了人间灵炁之根基。”
他抬头看袁香儿,“这样人魔互不搅扰,各得其所,难道不应该皆大欢喜吗?”
袁香儿看着他,没有直接回答这个问题,“在我生活的家乡,曾经有一片草原,那里的猛兽以柔弱的兔子为食,兔子们在危机中苦苦求生。
后来有人于心不忍,将猛禽猎杀。
您知道最后情况如何吗?”
“自然是那些温和的小动物们,从此得以安心自在的生活。”
“情况和您想得可能不一样,虽然说起来残酷,但是那些兔子没有了天敌却很快开始过度繁殖,草原上的青草被啃食殆尽,难以复生,渐渐变为荒漠。
兔子反倒逐渐都饿死了。”
小男孩一手支着下颌:“这个故事倒是新奇,但我觉得你是想要救助自己的师父,才用这样极端的话语来套我。”
“我只是觉得,这个世界上很多东西的存在都有他的道理。
如果您不是心中也有了疑虑,今日也不会招我进来的吧?”
袁香儿说道,“让人间彻底断绝灵气,妖魔在人间消失,人类也再无修行之道,在我看来这未必就是一件好事。”
三君祖师沉默着不说话了。
袁香儿面对这位神灵,坦诚说出一直萦绕在心头的想法:“您大概也知道,我从未来的世界来到这里。”
“我出生的那个世界,是在一千年之后。
对很多妖魔来说,那也只是不算长的一段时光。
但那时候的人类,已经彻底忘记了妖魔的存在。”
袁香儿回想起曾经生活过的那个世界,虽然已经过去快二十年,但在午夜梦回的时候,依然时常恍惚,不知那个世界才是真实的归宿。
她不知道自己是否正确,只是对比如今的生活,仔细回想当初那种繁忙单调的日子,心中未免有所遗憾,遗憾在那个时空人类成为单一的智慧生物,失去了这样梦幻多姿的世界。
“在那里我们以为自己是世界的主宰,不再对自然界的一切有着敬畏之心,开始肆无忌惮地掠夺和破坏自己生存的家园。
说句不太好听的,在我到来的时候,过度扩张的人口已经使人类生存的空间和资源出现紧缺的情况。”
小男孩顿时笑了起来,“你这是诓我。
尽管我看不见那个世界,但我留给浮世的土地何止万万里之大,人类那一点点的数量,又怎么会到资源受限的地步呢?”
这回轮到袁香儿不说话了。
即便是神灵,也并非全知全能,他或许也无法想象人类这个种族最终会走向什么样的归途。
三君观察了袁香儿半晌:“这样说来,你说得是真的?
不过一千年而已吗?”
袁香儿向着这位神灵行了一礼,“我对您保证,今日所言皆为心中所想,绝不止单单为了我的师尊。
从我个人来说,我更喜欢如今这个世界,它丰富而多彩,在这里的人类拥有沟通天地,了解不同层面自然的能力。”
“是么?”
小男孩盘膝坐在一片空白的世界里,摸了摸自己的下巴,“你先回去吧,让我再好好想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