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唯的狐力散尽,俯下身走到了弥封老师身边,怔忡望他。他身上敞口的胸膛,和两旁被折断了的手臂,一个不落坠入了夏唯眸里。少女跪下,坐在他身旁,声如蚊呐地说了句:“你不要死。”
日薄西山的弥封似乎听见了她的话语,睁开仅剩的左眼,看见那个一直很乖巧的孩子,现在也安静地跪坐在他身边,不敢举止动作,也不敢置信的模样。
他看向她衣衫褴褛的模样,轻声开口说了句:“明天你要去买件新衣裳。”
难能才听到他说话的夏唯点了下头,被地面的血光晕染了的发丝垂下来,遮了大半面容的她隐着一双浊眸问道:“明天,老师会陪我去吗?”
弥封嘴角溢着血,近乎回光返照般笑了笑,是一副似悲又见欢的表情,这样回绝了她。
这面容刚映到夏唯眸里,她的眼帘就雾了些,弥封老师的鲜血在这时再度流淌了出来,殷红的血像是狰狞而又孱弱的怪物,匍匐到她的膝边,沾湿了她的手指。
他的生命在慢慢流逝,殷红也开始发黑,形成一颗琥珀,倒映出了烟红的画面。
画面里是一个男人拿着烟花棒,来阁楼之上寻她,说外族的夜里冰冷漆黑,说想念母族的话就看看天空,说年年岁岁都要过得像生辰,快乐而又值得。
什么是值得?她问他。
老师指下方欢度着节日的古伦族人说这是值得,又指了指隔着很远,一个人想着心事的将夜说那也是值得,最后落到了夏唯头上,轻轻摸了摸她的脑袋笑道,这同样是值得。
那时她没听明白,到今日也没有听明白,也由不得她追问,突然就走到了生离死别的这一天。天宇的云会聚就会散,现今是逼着她,去提前面对何谓阴阳相隔。
“你肯定又在乱想”弥封老师在满脸青肿下,试图露出昨日的温柔笑道:“其实从三年前开始,我就觉得你可以独当一面。”
“可是我”她断了他的话,垂头道:“还希望有什么办法能救老师。”
言到此,他又是不合时宜地沉默了起来。想用温和的笑化开些什么,不言不语,还像以前一样弯弯眉眼看着她,让她去懂。
空气里都是血迹散发出的腥甜气味,夏唯的眸也不合时宜地红了起来,她用手背遮了遮眼,挡住眼泪和血族的眸。可像是欲盖弥彰,抬手一遮后,她还算压得住的情感猝不及防地就被心绪盖满,几欲想要卸下扛着的的坚强,好好哭出来。
呼吸声越发微弱的弥封老师,在她身前好似想说些什么,用着微不可查的力气拍了拍夏唯的膝盖。到了开口前也不知道说什么,想了些其他的事情转移她的注意力问道:“小唯,你哥哥呢?”
“羽客,带走了”她的回答词不成词,句不成句,声音越是压制越是显得怪异。
弥封老师半睁的眸子恍惚里望夏唯,含着浅笑的脸却在须臾后微乎其微地颤了颤,观着夏唯被刺激成血红的瞳眸,旋踵里无力地想到了什么。
惝恍迷离的夏唯看着他沾染了鲜血的手,从口袋里取出一物,又衰弱地搭在了她的膝上。弥封老师的手慢慢翻开,是一个发着微弱光芒的橙环。
“未来的路还有很长,你应该,可以去任何你想去的地方”这人就像是没发生周遭一切般对她轻声说道:“关键是,要坚持走下去。你以后当这橙环,是我。我会...在路的尽头...远远地等着你。”
他生时体面,死前话也要说得有始有终。而他脸上那一滴晶莹的泪,打破了他的完满,夏唯觉得自己的泪不能覆了弥封老师的颜面,伸手用袖子替他反复擦着。她压着情绪抽噎了一下,看着那一个无能为力的手环,想不明白如何替代一个活生生的人。
人都喜欢妄想,但事实总是摆在那里。夏唯看着他还睁着的眼眸,葳蕤的发和被她擦红了的脸庞。
突然想起了一个七岁的男生,突然想起来了血狱里那个人说过的话,他对她说,人死如灯灭。
跪着的夏唯收好老师一直佩戴的萦风橙环,握在胸口,哭声点点溢到了空气中。她想起刚刚弥封老师的话,想没有勇气地喊醒他告诉他,自己怎么可能独当一面,为什么不能再带着她走一走。
可惜面前的人安安静静,什么都没有再回答过她。
林子虽然萧疏,但风沙也吹不进里头。她跪了好久,到泪痕干了也还没起来,挨着老师的手能感到这个人已经冷了下来,哭完后的夏唯茫然地看着面前的尸体,迟缓地转头。
一旁漆黑静谧,沙漠边的树木也透着死气沉沉的味道,她起身时膝盖软了软,站稳后拖着弥封,慢慢往林深之处走去。
妖力散尽,她便用手开始刨土,反复摩擦的手背被坚硬的石层蹭破,一汩血液流进了老师的墓坑中。夏唯在墓坑前,看着这一幕的发生与结束,转身继续抱起老师放进了墓坑中。
待到将老师安葬在河边后,夏唯用袖子大致抹净了面容,抹掉了残留的泪痕,自言自语说要清醒,确定自己定了定神后,再度踏上了寻找哥哥的路。那时那个叫‘里兴’的男人言语里满是挑衅,而探寻着将夜的夏唯也果然在附近又发现了他的气息,如果没有走远,一定是在等她上钩。
夏唯想了想前因后果,估摸着那也是个想要她生命的魔人,她跟着这一股转瞬即逝的气息,靠到了魔界边界上。
左边是暮气沉沉的魔界,右边是春和景明的道界,寻觅着将夜的夏唯除了黄沙,看不到其他。她站直了身子,望眼远方,眼底有一片陌生的大陆,处在视线的尽头,似乎对她来说显得遥不可及。
她一惊,陡然收回视线,看向黑压压的前方,是老师去世的那片林子。前几日那些羽客族人的妖力在那儿外放着,挨着夏唯很近。夏唯没做停留地迈开脚步,头也不回地往那一边跑去。
只是方才踏入林间,抬眸环视了一周,树上便是数以百计的羽客族人。他们的双翼或收敛,或舒展,皆是扶着树干看着踏入林子的夏唯。其间有一个乌青长发的男人,带着釉色的颈坠,立在离她最近的树枝上,傲然不屑地道:“再靠近一步就杀了你,像处理掉你的老师一样。”
她看着里兴,赤色从眼珠往里包裹了双眸,夏唯化成一道血红的光芒,刹那就袭了过来。
羽客一族的双翼一展数米,林间的他们有如猛鸷一般,自她周遭横穿而过,将夏唯如同掌中之物般围在了中间。哥哥的气息明明很近,困在了包围圈里的夏唯咬了咬牙,她却根本看不到哥哥在哪里。
“十八代”乌青长发的男人停在她上头的枝干上,坐了下来,眼神示意向远方的边界道:“你是在找那个穿黑衣服的少年吗?”
夏唯揣度了一刻他的心思,顺着他的示意看去,仿佛能看见那一线此刻风平浪静的地面,藏着些什么妖魔鬼怪。她收了妖力,不再与这里的人缠斗,不管有没有危险,都想要去探一探那条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