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朝孝文帝的地宫。”
飞鱼与千雀对视一眼,彼此了然:赡思辛还是个盗墓爱好者。
出了密道,便再不见追兵。
原因很简单——赡思辛在往回走。
他几乎成了姜太公,对人质的看管极为放松,乔装道具、各州路引如礼物般大方赠送,三人易钗而弁、易弁而钗,扮作一对夫妇并一小厮,坦荡入住客栈。
这一路清静极了,步伐也慢,不像是逃亡,倒像是游玩。先前北上历遍苦寒,如今却是步步回暖,眼前是花红柳绿、耳边是春水潺潺,间或听着声燕哝,原是去岁避寒的新燕,纷纷来归。
纪飞鱼生在长安,到过西北,却只去过一次江南。那是一个长达六年的噩梦,人说触景伤情,可她不得不承认,这里的风景的确很美,美得像世外桃源,叫人动摇。
她想起平跃的那三间茅屋,忍不住勾起一笑。
而赡思辛口中的地狱终于抵达——是青城山。
青城山上,是飞云观。
抵达之时,乃一星夜,赡思辛换回长袍,立于山脚往上瞧。他的话突然变得极少,以行动出了这一道题,飞鱼同样以行动答他,似乎还是不满意。
长久的沉默之后,必是一声叹息:“她成于家族,又为家族所累,一生不得自由,故而想让你脱离家族的桎梏,只为自己而活。”
飞鱼震惊于纪如风有如此多的知己,“荒谬。”
“尚有选择余地,才觉荒谬,一旦无路可退,再肮脏的路,也只能向前。”
斩钉截铁的声音落下,赡思辛缓缓转身,深深凝视,“七年前是怎么回事,你想明白了吗。”
纪飞鱼想,如果她是纪如风,赔掉一个侄女,应该换来更多。当初行刺的场所,不该在半道上的半盈山,而就该在青城山,才能顺理成章地推到飞云观身上,铲除靳永和他的反黑站。
为何竟将计划提前?
这就要联系赡思辛先北上再南下的路线。
飞鱼不信纪如风会与赡思辛联手,必是谢筠透露消息,赡思辛便在青城山守候,打的是既嫁祸飞云观、又掳走她的算盘,逆着如今折返的路线,便是他当年计划的路线。
摧毁飞云观是赡思辛的使命,七年前他本能完成,甚至手握人质荣归故里,偏偏有人不答应。
“是谁?”赡思辛饶有兴味。
“是纪昭。”飞鱼眼也不眨。
“临沣寨一战,你俘虏了他,为求自保,他做了你的眼线,青楼互通、偷运营|妓、交换军情,人人说他风流,谁知暗通款曲的只你一人。”
“左中浮这颗棋子是你要求他保住的。当年他孤军突围,亲兵几近覆没,没有理由救下仇人。”
“你在他身边安插探子,他在西凉暗探司埋下钉子,你的暗探司鱼龙混杂、千疮百孔,才不得不舍弃。”
“七年前他探知你要回西凉,猜到你会在青城山动手,也猜到我是你的目标之一,装作连夜返关,实则暗中折返,先北上再南下,恰如今日一般。”
“他设伏于此,你有所察觉,即刻传出消息,使纪如风计划提前。”
赡思辛挑眉揶揄道:“你兄长为报一己私仇,以你为饵,害你至深,怎么听起来,倒有几分赞许之意?”
“临沣寨一战,九千将士枉死,皆你安插细作之故,若不沾染自身,便难以刺破黑沉,换作我是他,也别无选择。”
私情大义,便是最难抉择,六载含悲忍辱,一朝真相血淋,心中再痛,终究只是一句“别无选择”。
赡思辛面露悲悯,“这六年来,我明明白白地告诉他,你在我手里饱受折磨,他却仗着你这个人质,一次又一次地假传军情,纪家军是一点一点洗干净了,可你呢,你知道自己有多脏吗?”
分明已是春暖花开,夜间却仍春寒料峭,星子落在那双明亮的眼睛里,里头微微漾着波澜,于是跟着沉浮。眼睛的主人打了个冷颤,用摇头掩饰过去:“万花丛中过,究竟是风流,还是肮脏。”
两相僵持,忽有和歌声传来,循声望去,雪白的纸钱漫天飞舞,刺痛了眼睛,隐在黑夜中的人静静望来,还是昔年那把温润的嗓音。
“行路难,行路难,多歧路,今安在。”
“何乡为乐土,安敢尚盘桓。”
“回头下望人寰处,不见长安见尘雾。”
“西北望长安,可怜无数山。”
“总为浮云能蔽日,长安不见使人愁。”
“弃身锋刃端,性命安可怀。”
手心握紧那张写着“安”字的残页,飞鱼缓缓垂下眼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