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
“女儿给母亲请安。”家中就这一个女儿,静娴郡主早就免了南晴的晨昏定醒,如今重又提起,一则是婚期将近,怕她日后在夫家失了规矩、惹人笑话,二则是能借这个机会,和南晴一起用早饭。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这样的日子,以后只怕是不多了。
静娴郡主笑道,“快坐,我有事要与你说。”
南晴坐定,乖巧道,“母亲请讲。”
静娴郡主吩咐道,“你们过来。”
只见姑娘快步走进来,一个着青衣,一个着粉衣,都梳着双丫髻。粉衣的姑娘和南晴的身量差不多,青衣的更瘦弱些。
“见过郡主,小姐。”
“起来吧。走近些,让小姐看看。”静娴郡主道,“我知道你不喜欢身边有太多的人服侍,小蝶也是你从道陵那里回来以后才跟着你的。小蝶机灵,我是放心的,只是你身边只有她一个,我却......实在是没法安心。”
“母亲,我在师父那里修行的时候,事事都是要自己做的,早就已经习惯了。”南晴正要拒绝,可见静娴郡主有些为难,改口道,“只是今时不同往日,一切由母亲作主就是。”
静娴郡主欣慰道,“你愿意就好。”指着青衣的姑娘道,“这是华若,”又指着粉衣的姑娘,“这是华夕。她们是我精挑细选来的,这两个都是好姑娘。”
南晴抿了一口茶,细细打量这两个丫头,华若沉静,华夕活泼,虽然容貌平平,但也算上乘。她缓缓道,“母亲,华若也就罢了,华夕这个名字实在有些不吉利。”
静娴郡主道,“她们既跟了你,你就是她们的主子了,你就自己作主给她们改名字吧。”
“是。”南晴沉吟半晌,道,“我今儿起来看了一首诗,终南阴岭秀,积雪浮云端。林表明霁色,城中增暮寒。不如华若就改名为端云,华夕就改为霁明吧。”
二人正要谢恩,静娴郡主撇撇嘴,“如今太平盛世,河清海晏,怎么选了这首诗。你念诗多,选一首喜庆点儿的不成?”
“母亲错了。我们在此安享富贵荣华,冬日寒冷,暖阁里头有不间断的炭火,我们御寒的冬衣不止是保暖,更有繁复的花纹在其上,更有甚者,奢华至极。而那些寒门举子呢?他们有的可能为了省些火烛钱而借着雪色读书,还有的用冬衣去换一本书,在这寒冬只着一件单衣。我又怎能安心享受现在的一切呢?”
“你......”静娴郡主气结,“你回去吧,我这儿用不着你伺候了。”
“万望母亲保重身子,女儿告退了。”
“你,回来!”静娴郡主虽然生气,却忍不住嘱咐她几句,“你先前去西南跟着赈灾,是皇兄想要促成你和明轩的婚事。如今平安回来,你也该收收心了。和明轩成亲以后,侍奉公婆,打理内宅才是你要做的事情。女儿家,不必操那么多的心。”
“母亲这话不对。书中的千万般景色我还没见过,怎么能只窝在那一方小小的天地里呢?明轩哥哥胸怀大志,我自然是要和他一条心的。”
“你和他一条心,同我与你说的道理并不冲突。”静娴郡主变了脸色,“我今儿就把话说明白了,朝中的事情不是你应该操心的,也不是你能操心的。你可知妄议朝政该当何罪吗?你那些浑话若是让有心人听了去,不知道要传成什么样子。”
“母亲!”南晴辩解道,“母亲久居家中,想来眼界也不如从前了。”
静娴郡主勃然大怒,“跪下!”
南晴吓了一跳,自己少见母亲如此生气,却又十分倔强,“怎么,我与母亲不过观念不合,母亲就要罚我吗?自古昏君才害怕人议论朝政,陛下是一代明君,怎会害怕人议论?《国语》中有,‘防民之口,甚于防川;川雍而溃,伤人必多。民亦如之。是故为川者,决之使导;为民者,宣之使言。故天子听政,使公卿至于列士献诗,瞽献典,史献书,师箴,瞍赋,朦诵,百工谏,庶人传语,近臣尽规,亲戚补察,瞽、史教诲,耆艾修之,而后王斟酌焉。是以事行而不悖。’陛下招揽贤士,广开言路,就是希望能够更好地治理江山。若是人人都和母亲一样噤若寒蝉,那咱们楚国还有活路吗?”
静娴郡主扶了扶额,“你不必多说,下去吧。”
“母亲!”
“下去!”
南晴这才端端正正行了个礼,回了自己的院子。
“小姐,要不然奴婢还是叫华夕的好,也免得郡主生气。”霁明给南晴沏了一杯茶,小心翼翼,生怕惹得南晴不快。
端云也附和道,“小姐,奴婢没怎么念过书,不知道这首诗是什么意思,但奴婢是真心喜欢端云这个名字。可是......”她有些沮丧,“奴婢们都是下人,小姐不必为了奴婢们的这两个名字和郡主闹得不愉快,伤了和气。”
“这件事原本就和你们不相干的,是我和母亲观念不合罢了。”南晴唤来小蝶,“你们三个以后都是我身边最亲近的人了。”她佯装严厉,“我这个人,最恨的就是背叛的人。若是被我发现谁叛主,我定会狠狠责罚,永不复用。”
端云和霁明战战兢兢,“是,奴婢们定会忠心耿耿。”
南晴又道,“小蝶,你去取我的首饰匣子来,就当是给姐姐妹妹们的见面礼了。”
“多谢小姐!”
南晴握着她们三个的手,“我们四个年纪相仿,日后你们就都是我的姐姐妹妹们了,我若是有什么做得不好的,也希望你们能够提点我。”
霁明急忙发愿,“从今儿起,我的命就是小姐的了!若是有对不住小姐的地方,只管让天上劈下一个雷,让我不得好死!”
“快住嘴,这样的话也是乱说的!”南晴觉得好笑,“我要你的命做什么呢!咱们四个和和气气地在一起才是要紧的。”
端云道,“霁明刚才那话,虽是话糙可理不糙,我们定然会忠心于小姐,永无二心。”
南晴莞尔一笑,“我信你们。”
“小姐,我还是好怕。”霁明声音里带着些哭腔的,“都说郡主和蔼,可刚才实在吓人。”
端云低声呵道,“郡主也是你能议论的?”
南晴用眼神制止端云,“母亲刚才好大的火气,连我也给吓着了,可别说你们了。”
小蝶委屈道,“是啊,小姐还没用早饭就被郡主赶出来了。”
“那,那我去看看有没有什么吃的,给小姐拿来。”霁明心急,撒腿就要跑,被南晴给喊了回来。
“我听人说,陈家铺子的粥饼做得不错,这段时间我一直在母亲那里用早饭,也没有机会去试试,择日不如撞日,我们现在就去吧。”
小蝶高兴得直拍手,“好啊!那我们现在就去吧!我听说那家店的生意可好了,若是晚了,好东西都没了呢!”
端云道,“那我给小姐去把披风拿来,再给小姐准备一个暖炉。外头风大,可别着凉了。”
“好,那我们准备准备就出发吧。”
霁明挑开车帘,东张西望,对街上的一切都感到好奇。“小姐,我长这么大,从来都没有坐过马车出门呢!”
小蝶惊讶道,“为什么?”
霁明悻悻地,“能陪着主子坐上马车出门的都是一等丫鬟,我以前就是个二等丫鬟,是只能在下面走的。”
外面的风灌进马车里,南晴下意识地缩了缩,端云替南晴掖了掖披风,“还不赶紧把帘子放下来,仔细冻坏了小姐。”
霁明立马放下帘子,端端正正地坐回车里,低着头一言不发,像霜打的茄子似的。
南晴轻笑,“我自小练武,身子没那么弱的。难得出来一趟,你就让她好好玩玩儿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