尤弈棋突然意识到事有可疑。
蒙日城天牢戒备极严,若不买通大半个牢房的人,像丧彪这种重犯怎么可能轻易逃走?而以魏武的精明,手下许多人被买通,他岂会不知。
并且胡三汉押到牢里之前,就已面目尽毁,口不能言,魏武又如何知道他不是丧彪?
此外,魏武一路急急南下,可是在检查双、公二人的尸体之时,却细致入微,连耳朵的旧伤疤都留意到了,他是不是一早就怀疑双、公二人的身份?
丧彪身为通缉犯,白天潜伏,只有夜间方才赶路,魏武快马日夜驰援居然赶不,他是不是有意走在后面?
许多疑问纷至沓来,尤弈棋催马更急。
前边路旁有一株大榕树,树下一个官差牵着一匹马,正在向这边眺望,见到尤弈棋,连忙迎来道:
“尤少……”
他刚说出两个字,顿觉眼前寒光一闪,刀锋已在咽喉,他哪里见过这么快的刀,登时变了脸色。
尤弈棋沉声道:
“魏武人呢?”
官差定了定心神,从怀中取出一封信,战战兢兢地递过去,小心谨慎地说道:
“韩大人已走了,他吩咐我将这封信交给李大侠,并且说你一定会回来取的。”
信封是开着的,所以不必担心有什么古怪,尤弈棋抽出信笺,见面写着,魏武顿首拜呈尤少侠足下:
“世间万事,天理昭然,以君之睿智,必已洞悉其中蹊跷,阁下义薄云天,不致揭人隐私,是以坦诚以告。
家父韩山河正是丧彪,十年前心智失常,以致行踪不定,滥杀无辜,三年之前癫狂发作,距家门十步而殁。
吾痛心悲愤家父所为,发誓诛尽世间恶盗,初见胡三汉之时,已知他不是丧彪,乃是有人借尸还魂。
经年查访,终晓根源,本欲翻案,可力有未逮,于是挑灯苦思,终得连环除贼计。
三月十五夜,巧放含冤人,千里报私仇,名捕紧相随,天煞与地煞,身首皆异处,惟余人煞鬼,尤君逢其会。
侠捕联手,共诛巨寇,使冤人之人,含冤毙命,以血还血,不亦快哉!少侠若不齿魏武所为,可将此信呈朝廷,以定余罪。
大盗伏诛,死亦无憾。魏武再拜!”
尤弈棋读完信,向远方眺望片刻,叹了口气,既而浅笑自语:
“你其实不必激我,我是江湖人,不在官场。”
说罢,双手一搓,那信笺化做无数碎片散入风中。
夕阳映照之下,尤弈棋转过马头,向来路疾驰而去。
那官差一直望着尤弈棋的背影渐行渐远,最后消失在苍茫天地之中,他这才放心的取出一只信鸽,在一张纸条写下:
“公主殿下,尤弈棋果真无心仕途,请指示下一步如何行动。”
信鸽展翅高飞,南方的天宇之下,勃尔赫武已经横渡赤河,自川万城南下,穿过翠瓦山,昼夜赶路疾行数日来到了叩头山下的朝阳谷。
此刻,一团飘渺变幻的云气在谷中吞吐不定,更使暮色中的朝阳谷显得杀气十足。
出发时父亲勃尔赫泽嘱咐他的话又在耳边响起:
“这三道密令只能按我规定的时机打开,布囊有我的金漆火印,若有差错如违军令!先入朝阳谷,等关飞羽现身,打开第一道密令。”
勃尔赫武暗暗念叨:
“蒙日城双侠之首的‘义薄云天’关飞羽此刻究竟在哪里呢?”
夜色渐起,朝阳谷内有几只火把孤零零地燃起,纪玲云站在火把下,遥望着大厅内四个不安的长辈,默然想着自己的心事。
“小姐!”
丫鬟湘怡的一声唤让纪玲云吓了一跳:
“我还从没见过四位老爷这么着急,他们好像很怕那个赤炎蛛姜承,那为何还要伏击他?”
纪玲云怒道:
“你胡说什么!这话让爹知道了,不怕撕了你的皮!?”
她看了看一脸委屈的湘怡,一时不忍道:
“这几日,翠瓦山的白狼军,就要奉狼主勃尔赫泽之命北归了,入翠瓦山联络北归事宜的就是‘义薄云天’关飞羽和‘赤炎蛛’姜承两人。”
她顿了顿又道:
“可是前日关飞羽竟派人送来讯息,说姜承竟然是南朝派在勃尔赫泽身边的细作。今日,姜承就要被关飞羽诱入朝阳谷,关飞羽和大伯父是过命的交情,大伯父已准备与姜承拼个死活。”
湘怡喃喃道:
“怪不得朝阳谷内杀气重重……”
纪玲云却不再理她,径往大厅中行去。
纪玲云是朝阳谷三谷主纪鸣南的宝贝闺女,因而对此事知道得很清楚。
南北两朝交兵正酣,阿卑因奴隶军一事大伤元气,不得不暂且退回赤河北岸,骁勇善战的白狼军为全军殿后,如今还驻扎在翠瓦山。
朝阳谷地处叩头山,较之翠瓦山更加深入南境,四位谷主号称“朝阳四虎”,已经投效阿卑,聚兵数千,与翠瓦山的白狼军暗中呼应。
“来了!”
一直焦躁不安的大谷主“下山虎”平泰嵩,蓦地一跃而起,纪玲云也抬起头来,果见一道矫健的身影如鹞子一般从远处掠了过来。
“什么人!?”
两个弟子四把板斧将厅门封了起来。
那人一声轻叱,身子毫不停顿,如一缕轻烟自板斧间穿了进来。二谷主“擒龙虎”北舟忘惊骇之下不及细想,笔管枪如惊蛇出草,点向那人咽喉。
“住手,是自己人!”
平泰嵩这时才来得及叫了一声。
与此同时,那人的右掌也拍在了笔管枪的枪杆,北舟忘顿觉双手一阵酥麻,踉跄后退几步,成名兵器好歹没有撒手。
那人哈哈笑道:
“久闻北二谷主的算无遗策,不想手功夫也如此了得。”
北舟忘定了定心口翻滚的气血,苦着脸笑道:
“关大侠来得好快,请恕在下鲁莽。”
纪玲云心中好奇,打量一番,只见关飞羽五短身材,一部虬髯乱云般地翘着,一双泛着血丝的环眼,顾盼之间自有一股逼人的凛凛豪气。
他环顾厅内,向对面一脸笑容的肥胖汉子和一个威猛无比的高大汉子拱手道:
“这两位便是纪三爷和余四爷吧,关飞羽有礼了。”
“笑面虎”纪鸣南脸的笑意又多了几分,“奔雷虎”海四宇却性情暴躁,见关飞羽不打招呼骤然闯谷,只道对方不将朝阳谷放在眼中,心下着恼,昂起头对他不理不睬。
平泰嵩皱眉道:
“兄弟,你为何一人跑了来,姜承呢?”
关飞羽脸的笑容立敛,叹了口气道:
“平大哥,我赶来正是为了此事。凭朝阳谷的力量,若要硬来,只怕根本不是姜承的对手!”
海四宇瞠目喝道:
“仗还没打,关大侠怎知朝阳谷不是他的对手?”
关飞羽意兴阑珊地道:
“这一路,我不只一次地暗中掂量过他的功夫,简直是深不可测……”
说话间,他连连摇头。
众人先前都目睹了关飞羽的身手,这时见他如此言语,不由得面面相觑,半信半疑。
关飞羽又说道:
“我揣摩若与他硬拼决无胜算,这才与他虚与委蛇了一番,找了个借口先行一步,急急赶来报信。”
纪玲云见关飞羽一入朝阳谷时顾盼自豪,岂料一提起姜承立时垂头丧气,心中竟莫名其妙地对姜承生出几分好感和好奇。
“关大侠,在下有一事不明。”
北舟忘忽然开口:
“勃尔赫旗主向来知人善用,这次联络白狼军北归更加要派一个心腹行事。姜承刚为勃尔赫旗主立下奇功,为何关大侠说他是南朝细作?”
厅内众人皆点头称是。
关飞羽眼中掠过一丝痛苦之色:
“近日蒙日城内的三宗命案各位想必有所耳闻吧?”
北舟忘点头道:
“隐约听闻李纲的弟子中散大夫欧阳澈、黄潜善的门生孙介然和太学生陈东在一月之间暴毙,详情却不得而知。”
关飞羽向众人解释道:
“诸位想必都知朝中有三股势力,那便是左丞相黄潜善、右丞相汪伯彦和罢职在野的旧相李纲。
中散大夫欧阳澈为李纲复相之事奔走呼号,不惜书当朝天子,因此欧阳澈成了李纲死对头黄、汪二相的眼中钉。
欧阳澈被杀那日姜承曾经到他家中饮过酒,且不知为了何事二人起了争执,吵闹声甚剧,欧阳家下皆闻;
第二天夜里,曾书欲罢黄潜善、汪伯彦之相的陈东也为人所杀!三日之后,黄潜善的门生孙介然家中又出了事。
据孙介然的仆人说,那晚曾见一袭白衣的姜承自孙介然屋中跃出。老仆进门之后,就瞧见孙介然的头被人割去。
七日之内,扬州城连出三宗血案,朝野震动。姜承已被列为第一疑犯。但孙介然死后翌日,姜承便出了扬州回到川万,随即奉宗大帅密令和我同赴翠瓦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