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文坛便将这次同游京师,吟诗作文的八人,戏称为“嘉靖八才子”,比之正德年间的“前七子”,可谓是声名更甚。
“想不到,竟已过去了十多年。”赵时春感叹了一句。
“是啊,物是人非,只是可惜了约之兄。”罗洪先却突然想起了八子之一的陈束,这位刚刚离世没到半年的嘉靖八才子之一。
听他说起最近因为纵酒呕血而死的陈束,其他二人亦是心生黯然。
如今,时过境迁,嘉靖八才子的际遇也都各不相同。
八人中的王慎中,被贬官到河南当了个小小参政,多年未见。
至于任瀚,也在今年受到给事中周来的弹劾,被皇上朱厚熜勒令为民,早已还乡。
八子排在最后的吕高,则是任山东提学副使,亦是多年未见。
如今,八才子中,也只剩下李开先和熊过二人,还在京城任职。
这时,一阵呼喊声传来,三人循声望去,只见两个人冒雪踏步而来。
到了凉亭内,这二人抖落身上的雪花,摘下帽子,露出两张面孔。
“可算赶来的及时。”其中一人气喘吁吁道,奔走了这许久的路,虽是寒冬,但身体早已是热汗淋漓,往那一站,整个人浑身上下竟是雾气腾腾。
“快,给伯华兄、叔仁兄,遮挡遮挡,休要染了风寒。”赵时春连忙将身上的斗篷摘了下来,披在了其中一人身上。
罗洪先也摘下身上的披风,系在另外一人的脖颈上。
刚刚来的这两个人不是别人,正是嘉靖八才子中,人品、才学皆是排名居首的李开先,以及熊过。
李开先此时正任职太常寺少卿,在知道唐顺之三人联名上疏后,亦是上疏请求皇上,能从轻发落三人,更是串联了一些同僚为他们上疏求情。
在众人的努力下,这才让朱厚熜免了他们的牢狱之灾,仅仅只是罢官为民。
今天一早,祠祭司郎中熊过找来,从他口中得知,唐顺之今日就要离开京城,二人便匆匆告假,赶了过来。
“应德,你今日返回家乡,怎么不知会一声,莫非是不把我和叔仁当做朋友?”李开先率先责问。
唐顺之看着今年已是三十八岁,无论是人品和才学,都是位列八才子之首的李开先,拱手一礼,感慨道:“我罢职为民,又得几位援手,实在是无颜面对兄长。”
李开先看着其他苦笑不已的三个人,用手指着唐顺之叹道:“你们瞧瞧他这个样子,还是那副悖懒姿态。”
赵时春打圆场道:“兄长不要动怒,如今我等三人,无官无职,不像兄长二人,还在官场当值,所以便没有给兄长口信。”
“我等相交,岂是因为在朝在野?”一旁默不作声的熊过叫道。
“好了,叔仁,今日乃是应德归乡回家,这事就不要再说了。”李开先拦住有些怒气的熊过。
看向唐顺之,再看看罗洪先、赵时春二人,李开先正色道:“应德,你们三人的联名上贺疏,说起来,这件事,做的却是唐突,有失思虑。”
“太子今年才四岁,即使能在文华殿内,接受群臣朝拜,又怎么会理政?”李开先将他们的谬误,言说了出来。
“伯华兄,这件事是我的过失,这道奏疏也是我写的,倒是连累了应德和景仁。”罗洪先解释道。
唐顺之不以为意道:“兄长,联名之事,乃是我和景仁心甘情愿,又非是你强迫,你不必耿耿于怀此事。”
赵时春也是道:“是啊,兄长,当初上疏前,咱们可是说好的,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罗洪先这几日,仍是对他们二人心有愧疚,这上疏之事,本是他临时起意,却拉上了唐顺之和赵时春联名,连累了他二人一同被罢官。
赵时春笑道:“兄长不要忘了,十年前,我被降为庶民,锦衣卫的诏狱待过,锦衣卫的廷杖,也挨过,这二次贬官,少了诏狱伺候,这感觉浑身还有些不自在。”
唐顺之听见赵时春的调笑,亦是跟着大笑道:“不错,罢官而已,我和景仁,在这官场上经历过数次起起伏伏,早已习惯。当年,我离开京城,张孚敬可是草拟了文书,表示永不叙用,可结果呢,我还不是又回到这京城做官。”
李开先道:“虽然这件事有失思量,但是做的好。拿着朝廷俸禄,皇上崇信妖道,荒废朝政,正是需要我等臣子请禁谀佞,端正士气。”
罗洪先见他们丝毫不在意这次丢官去职,心中的愧疚稍解。
五人赏着雪景,又谈笑一阵后,唐顺之便拱手告辞,准备取道向东南,折返回老家南直隶武进府。
李开先等人见这雪越下越大,都是劝阻他改日再走,只是归乡心切的唐顺之断然拒绝,将放在一旁的包裹背在后背,牢牢系紧。
牵过拴在一旁的马匹,扫落马鞍上的积雪,唐顺之翻身上马,环顾一眼众人,拱手大笑道:“诸君,就此一别,他日有缘,再见。”
而后,勒转马头,打马疾驰而去。
凉亭中,李开先等四人望着渐渐消失在漫天风雪中的唐顺之,久久无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