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田地之前张念闵就注意到了,只不过有事耽搁,后来也没想起,现在看到,不禁问道:“管家,咱们村旁边这些地是谁家的?怎么贴的这般近?”
农田之类的东西,不是随随便便就开垦的,一是要有官府许可,二就是要便于耕种,否则田地离你二三十里远,都不用种,每日来回一趟就到天黑了,古时人口不多,村落之间往往数十里远,近点的也十几里地,前林村旁边并没有别的村子,所以这些田地张念闵一时间也想不到是谁所有。
管家远远地看了一眼,回答道:“少爷有所不知,那是官田,现在挂在咱们村的名下,由咱们的佃户耕种,那片地方地势高缓,只靠人力挑水,故而只种了些粟米、苞谷之类的作物。”
“官地?可是由官府出面开辟的荒地?”张念闵前些日子订农具的时候正是被这个耽搁了,当下不由问道。
“是,正是官府出面开垦的荒地,少爷之前或许没有注意,咱们村里的佃户足有二十七户之多”管家说道此处,顿了一顿,随即才继续说道。
“如果只靠府上的田地,是养不活这许多人口的,就是因为官府把这些官地给咱们耕种,这才有这么多佃户落户在此。”
张念闵不由有些赫然,难怪管家说这番话的时候有些吞吞吐吐的,原来是涉及道主家田地不够之类的话,这要是放在小气的人家,只怕要遭一顿目无上主的责骂了。
他自然没什么好在意的,只是好奇的问道:“怎么,这些田地官府给咱们耕种?不是应该由流民耕种才对么?”
“少爷有所不知”金管家拱了拱手,他却有些懊悔,就算是给少爷说明情况,也不该说什么府上田地不多之类的话,实在太过逾越了,恭敬的道:“老奴也不知为何,开垦荒地本来只是为了安置流民不得不为的手段,但这些年来,咱们的周边地方,各处荒地大多被开垦了出来,大块的便由官府出资安置流民,小块的,像这些在咱们村边上的,就由像乡老带头,将田地分下去给佃户们耕种,官府只负责每年收粮。”
张念闵有些皱眉,他虽然不事农桑,但也知道,新田是很不好种的,荒地这种东西,本来就是被人挑选剩下的贫瘠土地,或是路况不通达的孤地,新开年份,就算和熟地一样花上十成心血,一年下来也没多少收获,须种了三五年,才会慢慢好转,七八年好生伺候,才能逐渐转为良田,这期间,势必会分散劳力,减少原先农田的收获,而好处都归官府,乡绅士族们岂肯轻易答应?
他心中暗暗思虑,不是所有的村子都像前林村一样田地不多的,有许多本地大姓,几千亩田地的都有,只缺劳力,哪里舍得把人口放到官府开垦的新田里面,自己还拿不到好处,难不成又是一项强政么?按说不应该啊,江南一带文风浓厚,豪族遍布,势力网错综复杂,这强政,那里是这么容易通行的。
他疑惑的问道:“这不就相当于分散人力了么?与咱们并无益处,我还好说,那些大族们岂肯答应?只怕沸反盈天了!”
管家暗暗抹了一把汗,心道少爷打小跟着老爷走南闯北的,胆气果然过人,沸反盈天这些犯忌讳的话也随随便出口了,回道:“倒不其然,实则官府并非一味拿取好处,前些年还有人下来宣读法令,朝廷新发了一法名叫予田法,期间有说,凡耕种官田满十年者,按田地等级不同,可出资向官府购买,得到田契后,此后只按常田计算,每年缴粮就是。”
原来还有这些弯弯绕,难怪这政策推行如此顺畅,尤其种满十年者可购买田地这条,才是重点,十年期满,百姓家里哪有这个余钱向官府买田,最终可以购买的,还不是乡绅之流,这等于变相的帮助他们圈地,难怪这么风平浪静的就推广出来了。
不过官府也不傻,购买后只按常田计算,张念闵这点知识还是有的,常田即是须向官府缴粮的田地,哪怕挂到身怀功名的老爷身上,也是一颗米都不能少。他甚至看得更为透彻,不太恰当的比喻一下,就是朝廷和乡绅联合起来,再次重重的剥削了农民阶级,辛辛苦苦的把荒地耕种成良田的他们获益极少,十年下来,最终能有钱买田极少极少,大多只能靠起早贪黑的劳动获得多一点点的口粮,到最后,朝廷获得了稳定的钱粮出处,而乡绅们获得了田地,五五分账。
但即使这样,还是有大把人抢着去耕种官田,其一自然是能多一些收获,更重要的是,希望。
这话说来有些可笑,仿佛古时的社会环境如地狱一般黑暗,就这一点点希望,无数人蜂拥而至。事实上是,当下的生存环境还远说不上度日时艰,但阶级的固化程度,却远比生存压力更让人绝望,否则也不会有那么多寒门学子,倾其所有,也要搏一搏虚无缥缈的功名,道理是相通的,万一呢?对吧,万一呢!
张念闵也是有感而发,一闪就过,他现在更关心的是,那是不是意味着,自己只要出够钱,名下的田地很快就要翻一翻了?
“管家,那咱们这处官地,开垦几年了?”
管家自然知道自家少爷心里想的什么,摇头道:“咱们村的官地开垦的晚,到现在,也不过才第五年,还差了一半之多。”
“啊!可惜。”张念闵远远看着作物长势不错,还以为已经耕种多年了,没想到才五年,真是可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