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于,因念生痴,因爱生恨,嫉妒向他体内灌入源源不断的愤怒。他恶毒地希望她尽快老去,如艳红的牡丹花,在盛放过后速速凋零。她因贪婪而丑态百出,会见识到这时间最轻蔑冷漠的目光,往后,她是死是活,快乐痛苦,再也无干!
百般踌躇过后,常敬霆还是来到听雨轩。
和风微醺,带入满室花香。棠儿的手臂倚在窗沿上,泪水无声迸出,情果然是这世间最能伤人的东西,看不见血,却能令人痛不欲生。
只要迈入这道门槛就能见到她,常敬霆眼眶一热,很多事在脑海中逐一清晰,“你总是不讲道理,就像是我辜负了你。”
举目而望,梨花落尽,雪白的花瓣铺得一地无隙,年年复复,如此这般倒也不应感到叹息。她的泪水潸潸落下,声音荏弱而沙哑:“是我没有遵守规则,身在烟花柳巷,公子付出一分钱财,我当偿还两分情意。”
常敬霆心中生痛,脸上浮出悲切怅然,“何必惺惺作态,你的客人都是家财巨万,我和他们同属一类,死心塌地,争先报效。我不算花丛老手,你也不见得精算老辣,过去如何待你是我自愿,何谈偿还一说。”
与其大度,棠儿情愿他如上次那般发泄情绪,至少自己的心不会被歉疚折磨。
得不到她的求软回应,常敬霆沉默许久,将复合的念头彻底打消,真诚地说:“那日的话太重,你别放在心上,感情也是一种博弈,先爱的人早就输了。我是害怕寂寞,眼神和行动时刻都想追随你的狗,而你享受独处,正是那只优雅的猫。”
仿若有数不清的芒刺蜇在身上,棠儿万分难受,感觉每一寸皮肤都在灼痛。
唯美不过初见,相思不过昨日……
常敬霆的心剧烈绞痛着,终于将那几个字说出口:“我走了,此生,不见。”
他竟用了“此生”二字,棠儿抑制不住悲伤,泪目望向珠帘,盼望又拒绝他能出现在面前,心绪复杂至极。
那道影子消失,脚步声也跟着听不见了,棠儿定定坐着,可灵魂已经冲出门外,卑微地企图抱住那个离去的人。她想象着自己抱住了他,而他也心软地原谅,他们的心会在这一瞬间靠拢,疯狂拥吻,誓言永不相弃。
可是,浮生梦短,一时甜蜜过后她该如何面对未来?
棠儿想起钱塘才女苏小小,微颤着手指拈起墨锭,颤颤下笔:妾乘油壁车,郎跨青骢马,何处结同心,西陵松柏下。
千家养女先教曲,十里栽花胜种田。不眠的秦淮河灯影靡丽,画舫轻摇而来,歌女们弹琴唱曲,朝岸上公子回眸勾笑,一张张惊艳或娇俏的面孔闪过,顺着水流芳踪难觅。
玄昱知道常敬霆来过,只坐了片刻,见她喝完药便离开。他绝非不想多待,相反,他喜欢这样静静陪在她身边,哪怕不发一言,只要距离较近就会满足。
这种迫切入迷并未影响玄昱的理智,他清楚地知道,此刻的她很难过,任何一句应付,勉强露出的笑容,这些都在耗费精神心力。他必须拥有绝对的耐心,一寸一寸,一点一点靠近。
前脚离开,白川立刻有消息报过来,玄昱心中一紧,立时回到听雨轩。果然,那个尚在病中,一脸萎败之色的女人,此刻正靠在一个相貌猥琐的男子怀中。
玄昱一时热血奔涌,一时又如坠冰窟,眸光朝前凝望,大步而去。
待他再次离开,棠儿发疯似的将身旁的男子赶走,情绪激动过后,无力地将脸贴在桌上,心中空荡荡的无所依托。绵绵情意,幢幢画面一帧一帧涌上脑海,她满腔眷念,一下感觉心向往之,一下又心如死灰。
不到一刻,玄昱回来了,带着探究的眸子深视棠儿,她静静趴在那里,仿若失去了身体内的尽数力量,娇小而柔弱。
棠儿撑起身子坐好,泪目仰视着他,鉴辨他的愤怒并不深,勉强一笑道:“我乃带病枯容不便伺候,四爷哪天若再想起,想来便来,不送。”
未关严的两叶蝉翼纱窗发出规律的窸窣声,仿若风中的麦田,整片过往,青涩韶华,一浪一浪漾动翻伏。
绵长的思想脱逃后,玄昱的语气暗哑低沉:“你对常敬霆也是如此?”
他高高伫立在眼前,仿若一尊无悲无喜的神邸,棠儿情绪毕露,脸上悲伤分明,“我喜欢他。”
色授魂与,心愉于侧,这份短暂的感情能有多深?玄昱深邃的眸子里微蕴着苦涩,语气自然:“你喜欢他,我喜欢你,这很公平。”
棠儿目光漠漠,心中经过万重挣扎,唇角浮出一丝惘然的笑,“三年前,你送我回听雨轩的那个晚上,我受了打痛得快要死去,玄沣毫不怜惜地覆在我身上,任我如何哭求也无动于衷。穷人必须忍受饥饿,白眼,轻薄,精神和身体的双重羞辱,我试过一头撞上柱子,可决心不够坚定。后来我想开了,破罐子破摔,心甘情愿,尽力让自己对身上的每个男子都存着满腔感激。”
她的话锥心刺骨,玄昱面上平静,心却再次遭受凌迟。如果说,过去的她像是被飓风刮倒的麦苗,而他会用爱和双手去呵护她,将她受伤的心安置在莲台之上,朝朝暮暮,虔诚供养。
棠儿悲凉地笑了,双目一下子变得血红,“谈笑有鸿儒,往来无白丁。我不算这天底下最精明的妓,但绝对是领悟能力最快的。我用最短的时间学会如何痴声娇气去哄人,用这身好皮囊,从内到外的柔软来骗取金银。高矮胖瘦,樵夫流民,只要给银子,我都会尽了好本事,这些毫无半分勉强。你刚才的话,我能判定为,你也想要我的身子对么?”
玄昱看着字字泣泪的她,一下明白了很多事,心绪在搅动,嘴角却是无由平静,“若说不想要你的身子,很明显是假话,你做生意精明,老九也没把你当做摇钱树。你说这些无非引我难受,可惜打错了算盘,你当我是谁,觉得我应该为当年的事内疚么?”
应该么?苦涩的笑意自棠儿嘴角缓缓扬起。她突然激动,笑得发髻都松散开,一头青丝摇摇欲坠,“要我是简单一句话的事,太子何必弄得这么麻烦?”
她骤然止笑,微颤着指尖去解盘扣,艰辛酸涩地发言:“得到你想要的,如果可以,请放我一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