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意不尽 (16)(2 / 2)金屋春深首页

玄昱眸子里含着点点亮光,怜惜地抚上她的后背,等她情绪缓和后,慢慢说道:“二十六年前,有个尊贵至极的婴儿诞生在紫禁城。所有人都认为他是最幸运的孩子,因为他的父亲是天子,母亲是一国之母,外祖父是当朝最有权势的辅臣。如果不出意外,这个孩子长大后将继承所有的权利和财富。”

这就是玄昱看似平淡的开场白,接下来的语句如清风细雨洋洋洒洒:“正是这样一个尊贵幸运的孩子,他的生命却是以母亲的难产死亡作为交换,襁褓中的他由别人抚养,只在画像中见过那位美丽纯良的母亲。他三岁被册封为太子,每日卯时由谙达掌灯送去读书,申时休息,年复一年,风雨无阻。他的父亲有数不清的女人,还有很多孩子,一度多到需要思考才能分清谁叫什么名字。父亲对他寄予很高的期望,很早便教导他作为太子的责任。他的外祖父声称为他肝脑涂地,可未经密谋就在天子出征时发动政变,逼迫天子交出江山大业。那场政变最后以失败告终,他的外祖父正在死亡名单内,作为政权受益者,这个年轻人遭受到此生最大的挑战,他的生死仅在父亲的一念之间。”

讲述中,玄昱的语调尽力保持着平静,“他根本无法与父亲的力量抗衡,面对死亡也并不勇敢,他第一次在那个礼仪制度严苛的宫殿内奔跑,没人知道那时的他处于多少弓箭手的瞄准之下。那个幸运的他有很多家人,可除了父亲的疼爱,很多人都盼着他死,他的养母很善良却暗中宠溺,培养他专横跋扈的性格。他曾为了保护自己做过很多努力,甚至将自己伪装成刺猬不许任何人靠近。奔逃的前一刻,他失去了父爱那道唯一的保命屏障。他跪在母亲的画像前默默流泪,听见整座宫殿被包围,他的侍卫被尽数斩于刀下。”

棠儿听得心惊肉跳,鼻子发酸,滢滢欲泪,仰脸看向他。

玄昱不想被她看见自己的软弱,将下巴靠近她的发顶,继续说道:“御前侍卫簇拥着他的父亲进殿,脚步声,盔甲运动和刀柄摩擦的声响令他噤若寒蝉。他终于明白,失去父亲庇佑的自己,只是一只没有刺的刺猬,脆弱地暴露在所有人面前。皇权面前无父子,他一定会死,站起身看向那个天下最强大的人,真诚做了最后的道别。他说:父皇,来生我还做您的儿子,只是,希望我能出生在普通人家。”

这一刻,两人的心因艰辛的过往而靠近,棠儿心中一酸,泪水再次涌出来,动一动,想抱他又将手臂垂下。

玄昱深吸一口气调整情绪,“无人在意一个储君的愿望和尊严,在父亲那里,我是臣,亦是他最看中同时也最怀疑提防之人。在百官和兄弟面前,我又是君,但凡出点错误就会遭手足兄弟群起而攻。外人看来我占尽威风,可他们忽略了高处不胜寒的道理,以史为鉴,在太子继位这件事上顺当的例子少之又少,而争斗残杀屡见不鲜。”

这些话玄昱从未对人说过,他沉默片刻,平声又道:“权利于我成则生,败则死,我每日必须思考,时刻都在防备。那日在老城隍庙,我清楚令奴才买下你,奴才回来交代被三个小鬼蒙蔽,人财两空。你的第二次出现过于意外,你这般聪慧,不会猜不到玄沣的目的,当时的我趋于理智,果断选择了规避风险的方式。棠儿,那是个无法挽回的错误,我说这些并不是要为无情辩解,不断揭开伤口,痛的永远只是你自己。”

曾有的质疑豁然明朗,一腔委屈如花落水逝。棠儿突然发觉他和自己的思维方式竟有些接近,不久前,自己正是这样安抚知夏。疼痛易忘,伤疤未愈,这场阴谋中自己是最大的受害者,实在不该因几句话,短暂的感动去试图理解任何人!

两日后的北京,夜色惨淡,淅淅沥沥下着小雨,一匹如风快马急行至太子府邸。

接到密信,韩柱昂首阔步,大喝一声:“来人!”

六个精壮家丁立时站过来答应一声,韩柱神色严峻,冷笑道:“把李忠义这狗奴才绑了!”

“是。”

须臾,几人闯进东屋将李忠义困得结结实实,一个家丁照李忠义腹部猛踹一脚,李忠义咧嘴挤眉,两腿一弯就跪下了。

韩柱眼神发狠,“呸”一口唾沫照他的脸碎过去,怒骂道:“能让太子爷专程捎信回来,你这没棒槌的狗东西算活够本了。你去金鲤胡同会那两个小娘们,回回被我盯在眼里,你这狗贼也配得上忠义二字为名?”

李忠义还是懵的,见韩柱面孔狰狞,突然意识到事态严重,磕头如捣蒜,“胡总管饶命,奴才受人逼迫,但从没干过坑害主子的事啊!”

韩柱发出一声令人毛骨悚然的冷笑,大声吩咐道:“动手,绞死这个卖主求荣的狗贼!”

两个家丁得令,随手抽出李忠义的腰带,一人一边,强悍有力的手套住他的脖子相缠一绞,下了狠劲,手臂肌肉高高鼓起。

一个明闪印得天地通亮,紧接着爆出一声炸雷,震得屋宇都晃了一晃,旋即,整个北京城又陷入无边夜幕中。

倾盆大雨敲得瓦片“刷刷”直响,李忠义恐惧地瞪着血红的眼,双腿剧颤,裤腿被尿液浸湿……

见他彻底断气,家丁从他折断的脖子上扯下腰带,拱手复命。韩柱的语气毫无半分温度:“去郊外找个粪坑,把这狗东西扔进屎尿堆里一并填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