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踏上归途,走向孤苦,身后是广阔的天空,随风摇动的花田里,净是微风的细语和泣泪的呢喃。他做尽了一切,想把她好好护在心里,护在自己身边,结果千防万防却是防不胜防,竟是她亲自把他送向孤独的深渊。
“旭天,我可以在两境自由出入,澈儿的结界暂时对我无碍,亦不会伤到她,此事我会尽快了解。”
缱陌的存在很特殊,斡旋在两边,调和缓冲。旭天不能进入,汤谷于他犹如一处禁地,而汤谷之内可以自由出入,她曾想将孚涯众人困在她的结界里,保证他们不对外动手,但烯潮的性情难以预料,一旦他们强行冲破结界,不但她自己神陨,就连她一度要保护的人也免不了一场屠杀,思索再三,还是放弃这个念头,她赌不起。
“那个结界真有澈儿所说的作用吗?若是如此,我们该如何救人?”
她亲眼见证旭天与水澈的相知相许,到头来却被命运摆了一道。他们之间的辛苦,她看在心里,却束手无措。上一世已经够苦了,没想到这一世仍是免不了分离。
“这种结界我倒是从未听说,血脉与结界相连是何滋味?”
他自认自己是擅长结界的,虽算不上精通,可一般等级的结界绝难不到他,但这一次,水澈布下的结界闻所未闻。
“毕竟你我皆不是水族中人,此事不妨请教南嘉,我先回汤谷再细细查探一番。”
此次他草草跟出来,尚不明了水澈的情况,只能先回去稳定水澈的情绪,其他的事情相信他们定会自行处理。
“那好,你速去,定要保证澈儿的安全。”
虽然他们心知烯潮断不会伤害水澈,毕竟他渴望了万年,但水澈执拗的性子不会轻易与烯潮相处。
......
此后数日,孚涯一如往常一般平静,无人追寻众神的下落,亦无人探究他们的去处,仿佛他们从未来过。
水澈孤零零的坐在菡室前的台阶上,看着往来奔走的婢女忙得不可开交,她曾数次交涉,请她们离开,可没有烯潮的指令,她们实在不敢擅自做主。她阖上眼眸,掩埋所有情绪,偏头靠在细栏上,眼中有些酸涩,像极了她的心情。
日暮,想哭,我忽然想为那些理应珍重之事,此后只能存在于脑海之中而落泪。如果问我思念多重,不重的,像一座秋山的落叶。我抓不住这世间的美好,只能装作万事顺遂的模样。
烯潮不知何时站在她面前,眼尖的婢女俯身行礼,“主...”烯潮举起手指,做出噤声的姿势,目光却始终落在那个浅眠的人身上。烯潮缓缓走过去,脚步极轻。婢女也停下手头上的事纷纷离开,生怕看到不该看的被烯潮抬手灭掉。
苑内清冷的只剩两人,斜晖慵懒的淌在他华丽的衣袍上,多久了,内心从来没有如此安稳踏实过。
世界没你想的那么好,也没你想的那么糟,你过来,来我身边,月亮不抱你,时光摧毁你,可我珍惜你。
烯潮痴痴地端详着她,只觉得她近日清瘦的过分。水澈意识游离,即便是睡眠也是极度不安,苑内静谧无声,她紧皱着眉头,梦中似乎有什么痛苦的东西在缠绕她。“旭天哥哥,我不是故意的...”烯潮悬在半空中的手猛地一顿,到了现在她还念着他。水澈皱了皱眉,睫毛忽露出清亮的眸子。昏暗的光令她稍感不适,烯潮向右边挪了挪身子,完美的挡下照在她身上的昏暗的光线。他的影子扑在水澈身上,就像他抱住水澈一样。
“你还是忘不了他。”
他冷冷的收回手,尽管如此,他还是按下心中的怒火和伤悲,从没有人敢如此漠视他的感情,但眼前的这个人不一样,他喜欢她,哪怕她心里一月打雷,三月没黄沙,七月飘雪花。
“我还是不愿意相信,令我在人间得到些许宽慰的人竟是杀人的魔头。”
那个在姑苏遇到的人怎么也不可能与烯潮联系在一起,但事实就是这样,他们就是同一个人。真是讽刺,她被骗得团团转。
烯潮似笑非笑的看着她,转而坐在她身边,“那只能怪世界太小。”哪里是世界太小,是他有意缩小了世界的尺度,让两个人的初遇看起来漫不经意,绝非刻意。“但这与我守护你并不矛盾。”他垂下眼睑,内双的纹路清晰可见。
水澈清楚他对自己的心思后,一直不解他为何对自己执迷不悟,此前她从未见过烯潮,人间草草一面怎会让他生出如此执念?水澈翻遍记忆,思前想后,找不到一点关于烯潮的片段。“收手吧,他们都是无辜的。”她不顾自己内心的阻挠,劝说自己不可以如此自私,天下人若是因为她而丧生,那么她和旭天背负的绝不是人命那么简单。“他们并不无辜,澈儿,汤谷再最需要他们的时候,那些人非但不出手相助,反而落井下石,自立门户,密谋除掉我,你叫我如何放过他们?你宁愿看到我出事也要保全他们吗?”申岸死后,各部族的野心昭然若揭,对于一个从未听过却以申岸之子自居的人,他们自然是信不过的,因此更是无所忌惮的下手。
水澈眼底满满的失望,她还是看不懂人心,本以为自己来了,就可以请烯潮放了那些为她即将牺牲的人。“不是所有人都必须要拥护你所拥护的,他们也有自己想要守护的东西,为何你执意要以最高的姿态俯视他们?”为何偏要统领四方才肯罢休?人命难道如此轻贱吗?“我答应你,如若他们不再反抗,就此罢休,此事我便作罢,也算应了对你的承诺。”感谢她一番苦口婆心的劝告,他终于想起了对她还有一个承诺。
水澈不再说话,她知道这是烯潮最大的退步了。的确,烯潮并未主动对哪个部族动手,是那些人揭竿为旗,不愿称臣,却被他提前发现。若在执意坚持,恐怕就是她无理取闹。罢了,时间还有很多,慢慢来,只要她在一日,就定要保住那些人。“明日我会让人为你置办些需要的。”他与水澈的每一次谈话最终都会不欢而散。烯潮留下一句“好好休息”便转身离开,他错过了水澈太多,以至于两人之间除了那些不能触碰的伤心事,就是水澈不知道的旧事,刚刚好,他偏活在水澈不知道的那些旧事里,但他不能说,他怕水澈知道真相会伤心,会用看陌生人一样的眼神看他,会在知道一切后漠然消失。
“就算你们之间一言不发也不要告诉她。”
烯潮抬眸看去,那人一副清冷淡漠的样子令他不舒服,尤其是一双琉璃色的眼睛。烯潮移开视线,收起落寞的情绪,绕开他径直离开,这双眼会让他想起一些不开心的事,甚是会让他觉得自己欠他什么。“她已经在你身边了。”他们小心翼翼的保护水澈远离血腥,远离痛苦的前尘往事,一旦她知道自己曾亲手杀掉旭天,恐怕她与旭天之间相隔的就不仅仅是一道结界那么简单了,无尽的愧疚会毁了她。
烯潮冷笑一声,想保护水澈的又不止他一个,该如何做他自是心中有数。他怎会告诉水澈,她曾经被自己的利用,受其唆使杀了旭天,而他是申岸的儿子,这样岂非告诉她,我是你的仇人。“我从未相信她会离开,只是不免失望罢了,说起来你也算是我孚涯的殿下,一直不知道有我这个人存在却时常陪伴我的哥哥,竟会骗我。”他知道自己与申岸亏欠他许多,但缱陌同样也霸占了他多年的父爱和地位,这也该扯平了,但他始终说服不了自己对缱陌赶尽杀绝,甚至驳回众将奏请杀掉缱陌的灵讯。
我宁愿她这辈子都别想起我是谁,也不愿她在想起我之后无比厌恶,至少我可以留住回忆,独自回味。
烯潮与他擦肩而过,多少是有些伤心的吧,但缱陌和旭天的感情是怎样的,而他一直都是透明的状态存在,如此能与旭天相比。到头来,还是他孤独一个人,水澈和缱陌心里牵念的人从来不是他烯潮。
哥哥?这个亲切又陌生的称呼竟会降临在自己身上,烯潮曾像空气一样存在他身边,他全然不知的享受着别人的快乐和常人不及的待遇。
那个时候,他很憧憬我拥有的自由吧。
......
整个夜空如一个墨盘,空中蓄着一层淡淡的云,使原本就不明亮的夜空更添迷蒙。薄薄的青雾浮起在藤苑内,月华倾泻,落下参差的斑驳的暗影,光与影有着和谐的旋律,如海笛月琴上奏响的名曲。池旁的叶子出水很高,像亭亭舞女的裙。交错掩映的叶片间隙,零星地点缀着些白花。小径上爬满各色的小花和藤蔓,尽头一张石桌上趴着一个倩影清丽的人。一丝蓝晕滑落肩头,怎么看,都有些愁苦蕴在里面。
暗影垂地,隐约可见一只细长的笛影,其音石破天惊,闻者心惊魄动。如今乖巧的躺在他骨节分明的手中。一袭蹁跹素面绸衫裹藏身形,面如冠玉,清冷卓然。他不为世事动容,不为疾苦寒心,不感世故人情,只为眼前人停留,永远留守一身清冽寒气,好似灵魂覆上厚重的雪装,不着温润。一双无情无欲的眸子直指浅眠之人,他似乎早已洞悉一切,无法说透,只好孤自守候。
北斋清韵悄然裹挟,苑中人方睡意渐浓,气息平缓。暗影褪去,唯有冷风朔朔绕开那熟睡之人,袭向无名远方。
晨露招摇,冲撞一人暇暖,本该忧思甚重,辗转难眠的人因笛音缭绕而得以安睡。微风阵起,枝叶飒爽,却吹不动衣袍半卷。
他踱步至此,回神时方觉自己竟又来了藤苑,看了一宿星月岚动,想了一宿前来后去,最终也得不出什么结果,甚至不知想的是何。撇下整座洗莳宫,不知不觉走到这里,还是割舍不下,幸好,他从未想割舍下这段艰难又漫长的追逐。
他在水澈面前如此卑微小心,与外面盛传的冷血无情完全不符,面对水澈,他总有自嘲的理由,千万人不敢妄言的主神,折在了水神的手上。
他轻手轻脚推开苑门,时辰尚早,苑内无人活动。此处曾毁于水澈之手,后来平定内乱,他命人重修此处,规模结构完全照之前相同,他多次拜谒藤苑,但之前的每一次都没有今日这般喜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