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秋,清晨见微凉,他黛绿色的衣袍上沾满了露汽,眼睫上也落了点滴水雾。他特意大清早的堵在这里,只为见水澈一面。当值的灵兵见状,以为贼人闯入,纷纷指着兵器赶过来,看清来人后,再一一跪作一团。直到被烯潮摆摆手,叫他们小些声音滚下去时才稍稍安心。一众人扒在苑门边上,小心翼翼的张望,生怕被烯潮看到,但自从水澈住进来以后,烯潮狠厉的脾性倒是改了不少,往日动不动夺人半条性命的手段也不再使用。因此手下的人也变得胆大,再加上水澈的庇护,这才敢在这里不动声色的偷窥。
菡室木门缓缓打开,露出一张清丽又带些迷蒙睡意的脸,烯潮顿时恢复精神,“走,带你去看些有趣的!”他握住水澈的手腕,见到她就带人往外冲,以至于水澈未看清他的面容,就被他不由分说的带走。“去哪?”她小步跟上,一只手提着裙摆,睡意全失。
聚成堆的灵兵见状立刻闪人,目送烯潮带着水澈跑开。
“你说,转性这种事会发生在主神身上吗?”
“不会吧,主神不同凡间男子,怎会轻易转性?”
“那这是...”
“这你不懂,我告诉你啊,这是策略和爱的萌芽...”
两人站在藤苑两侧,明明隔着半河宽的距离,仍是聊得不亦乐乎,想必烯潮还不知晓,他的变化早已成为灵兵们茶余饭后,站岗间隙的谈资。
水澈由他带领,一路未停,她暗自为他去掉衣衫中的水,终于不再是湿漉漉的粘在身上。路旁鸢尾遍开,白色鸢尾意为纯真,黄色鸢尾意为友谊永固,热情开朗,而蓝色和紫色分别指赞赏素雅之态,暗中仰慕和寓意爱意与吉祥。犹记得也曾在洗莳宫见到过不少鸢尾,她倒是不晓得烯潮还有这爱好。
两人在一处半城高的门前停下,烯潮转头看着他,脸上洋溢着朴实又讨好的笑。“我们进去。”灵兵为两人推开一扇沉重的门,水澈跟着他进去,震耳的嘶吼声撞击耳膜。烯潮捂住她的双耳,带她快速过去。
躲开前面体型硕大的灵兽,后院便是一些乖巧幼小的灵兽,看起来也没有骇人的威力。“这里是万寿园,各种罕见的灵兽都在这里。”他张望着四周柔软的白,这般软糯糯的灵兽定讨水澈欢喜。
烛龙幼兽,人面蛇身,长成这个样子恕水澈不敢接受。
夜叉稚态,面如蓝靛,发似硃砂,巨口獠牙,目闪双灯,还不如前一个。
猲狙幼兽,其状如狼,赤首鼠目,其音如豚,鬃尾玄冥。
心月幼狐,酷似火狐,形态小巧可人,倒是难得。
它似是注意到水澈前来,怯生生的挪动身体到她跟前,水澈伸出手捋了捋它身上赤红的皮毛,初见思玥是也是这番情形,小心翼翼却又渴望有人保护的样子。“喜欢的话,便将它送你。”他瞧着水澈多日来终于在他面前露出一回笑容,虽然这笑容与他无关,但好歹是因为他抓来的灵兽。“救一不可活百,”这些只是幼兽,待其长大,便会被送上战场拼杀。“唯有救其根本。”她决心要挽救烯潮不是随口一说。
果然同她在一处,不出几句话便会回到那个话题。“你非要什么事都和我讲一番大道理吗?”他千方百计的命人从各处调来这些灵兽,又不辞辛苦的撇开那个话题,但水澈似乎就有种本事将他的努力悉数作废。
你将我的形象定位在一个嗜血夺命,残忍无道的恶人身上,可我已尽力改变,你似乎永远察觉不到我的费心?
那个在一片绿草中采撷鲜花的姑娘长成了他从未想过的模样。到底是你变化太快还是我错过太多?“你的往日我不曾参与,但你的余生都将有我的身影。”若是一开始他没能走开,在冲破藤牢后勇敢去追寻,或许就不会是这样,一切也就变了。“灵兽,我只要思玥就够了,其他再好,我不喜欢。”她放下手中幼狐,它很好,很可爱,只是她不喜欢。“所以,无论我做什么,都替代不了他,对吗?”他难掩周身戾气,压低的声音暗含隐忍,他总能在一瞬间暴怒,又可以在一瞬间平息,像什么事都没发生过。就是这样的脾气,使得别人面对他是无比谨慎,生怕哪句话不合适,不知何处不得体,惹来一身祸事。
水澈垂眸不答,她曾试着遗忘,但每每做出努力,却总是更加深刻的想起,挥之不去。后来她便不想忘了,数千年已习惯旭天的陪伴,情起一念,相思无度。忘不了就是忘不了,再努力在刻意也无用,入骨了就是入骨了,剔除骨血还连带着筋脉。
烯潮甩袖离开,从未有过的挫败感席卷心头,既然知道做尽一切皆是无用,竟然还是不甘心的想坚持,他的高傲在水澈面前被践踏成灰也渴望她回头,看一眼苦苦等待的他。
你可知,你的往日余生我都有参与,只是你不知。
秋日薄暮,用菊花煮竹叶青,人与海棠俱醉。立秋冲风而来,久放不凋。孤独久了,最怕热闹。天生清高骨,却含脆弱情。
容乐跪坐在一旁细细磨墨,卷轴之下设长桌,桌面上放置两个马鞍形的画脚,卷轴向下沿至长桌,此时她这样安静地坐在桌案前,这种文静才使美貌越发凸显,笔尖轻驻,寥寥几笔勾出几座隐在云雾中的远山,近处大片的蓝色格外吸睛,簇拥成团的蓝楹花熙熙攘攘,正是水澈面前的景致。“殿下,你今日一直闷在菡室,都未曾出去,今日天气上佳,不如奴婢陪你上街如何?”水澈听着她的安排,只怕若是不去,恐少不了容乐一顿唠叨,水澈将手中尾晶丢进笔洗,换了支更细的尾晶着色。“过些时候我自会前去看看。”她觉得自己有必要肃清一下藤苑,虽然只有两个人,但思来想去都没有什么理由,此事暂且搁下,待她回来之后再说。
水澈悠悠起身,余光扫到那突兀的蓝色,“错了一笔,扔了吧。”话闭,人已消失不见。只有容乐且端着那副画仔细瞧着,也没看出到底是哪里错了。
“主神!”
苑门处传来严肃之声,容乐即刻收起水澈画残的丹青,恭谨的上前几步站在一旁,“主神。”烯潮并未理会,环视一周不见水澈,眉头微蹙,显然是兴致缺缺。“人呢?”近日处理孚涯事务冷落了水澈,许久不曾来看她,不知她是否怪罪,事甫毕,他便直接来藤苑,却看不到人。“奴婢见殿下许久未曾外出,终日闷在藤苑终是不妥,便打算随殿下上街逛逛,但殿下不许人跟,独自去了。”她还没来得及跟上,水澈便没了踪影。
烯潮神色微松,转瞬不见,容乐不禁摇头,果然是同一类人,来去如风。
水澈甩脱容乐并不是全无道理,否则定不能像这般悠闲自在。茶楼,酒馆,当铺,作坊,鳞次栉比。随意在繁闹的大街上徜徉着,脚下一片轻盈。绚烂的阳光普洒在遍眼都是的绿瓦红墙之间,突兀横出的飞檐,高高飘扬的商铺招牌旗帜,川流不息的行人,一张张恬淡惬意的笑脸,由此可观,烯潮的统治倒也不是完全黑暗。
水澈拐入西街僻静之地,独自一人信步悠悠。越往前越远离人声喧嚣,穿过幽长小巷,她似是进入了别人的私人领地,四院环合,幽静代替了喧闹,寻了半天亦未见半分人影。正打算悄无声息的离开,转身却遇上几个手持砍刀的壮汉和几个瘦弱的男子,水澈站在原地,等着他们开口,却见他们似乎比自己更加慌张。“你们想要什么?”她镇静的看着他们,此番作为想必是求财不害命,但看起来这勾当做的并不是十分熟练,神情中的紧张和胆怯虽是刻意隐藏,却明显无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