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映染了天幕,淡淡月色云雾,风影惊动了鹧鸪,莫再问战场何故,北风吹舞,绵绵轻纱辗转。她隔着数十重人影隐约可见一抹浓重的暗色,三日后便是提汤谷南北之战,孚涯更是练兵布阵,一刻不止的加紧训练。
晚风吹起她鬓间碎发,乱了一张无甚表情的面容。他好想去帮她将那一缕碎发别至她而后,身体却是怎么也不肯动弹半分。观银台之下是他,棋阁之外是她,中间呜呜泱泱的满是灵兵灵将呼喊催促之声,水澈径直穿过人群,在密集的人流中行动自如。墨蓝色的瞳孔定定注视前方,眼前这所有人,包括他,仿佛都是透明的。在水澈目不斜视,未给他一个眼神的交肩而过时,他似乎嗅到了水澈身上独有的,淡淡的蓝楹花香。
你是我的定格,而我注定是你的过客。但愿这是你最后一次讨厌我。
......
如今的藤苑只孤独的剩她一人,冷冷清清,毫无生气。从未想过自己会沦落到身边空无一人的境地,原来孤独的滋味是这般难以下咽,先前不知愁苦,有旭天护着,如今荒凉到人烟罕见,才把之前没有体会过的,一一体验。
到了最后的最后,放下万般无奈,给自己片刻的时光,好好思量,方知自己早已身处一个迷局,而她只能顺着路走下去,不知前方通往何处,继续迷失方向。迷失方向,才能到达一个无人能找到的地方。
大多数事情,不是想明白后才觉得无所谓,而是无所谓后才突然想明白。正如她千方百计的阻止两方开战,从前是,现在依旧,只是她身处其中,费尽周折却一事无成。如今将自己拉出局中才看得通透,战乱起源是她,自当由她终结。不管是何代价,她都付得起。
只是这世间牵绊太多,她好像告诉他,后会无期,勿见勿念。命运为她造了一个情劫,她不得不历劫,但初识情滋味,爱上的却是护佑天下的火神,他注定不是她身侧一个人的,爱人所爱,爱屋及乌,既然是旭天割舍不掉的责任,那么她亦是要分一份的。命运为她造情劫,何尝不是给另外那两人造情劫呢?
软如轻雪的蓝楹花瓣飘飘摇摇渐渐隐息不知去了何处,偶有两片落在她手背上却没有什么实在的触觉。“澈儿叫我,可有何事?”他收到水澈派人送去的消息便即刻赶来,安静的站了好一会儿,水澈都没有发现他的存在,到底在想什么能如此出神。“缱陌哥哥,难道我无事便不能寻你了吗?”风过耳畔,猎猎作响,她的声音有些缥缈。“水神相邀,我区区一介植似自当恭候。”他端着水澈摇晃许久的酒壶,单手支颐,没什么情绪的眼里难得露出点儿极淡的笑意,似乎同她在一处再糟糕的心情也会豁然开朗。“缱陌哥哥你瞧,你送我的灵植都长大了,一定会是绝佳的好帮手。”自缱陌教会她利用水灵控制灵植,她便时时练习,如今说是炉火纯青大抵也不为过。
幽绿色的叶片,粗壮的枝茎,盘曲曲折的根系,果然养植的不错。“好帮手?你莫不是要闯祸吧?”他瞧着水澈信步悠悠的走到那几株灵植跟前,俯下身子细细打量。“是啊,闯祸,不过缱陌哥哥,你可拦不了我。”水澈瞬间回身,无数根枝条随之迸射而来,“虽说水,木二灵之间并无相克之性,但终归是我先发制人,加上缱陌哥哥教我的这招,应是可以困住一时半刻。”缱陌料想不到水澈这般作为,待他意识到已为时已晚,本就失了先机,又避无可避,只得被灵植的枝叶困住。
他几次试图挣脱,不知何故一点效用不见,“缱陌哥哥睿智过人,应是猜到了吧。”水澈在缱陌所授的控制之法之上,又融入了水灵锁,若单是水灵之力或许有一试便解的可能,但同时受水澈的水灵控制和灵植的木灵控制,一时是无法解开的。缱陌好生劝慰她莫要冲动,奈何水澈听不得他一句话,布下一个结界后默然消失。他再一次感到心悸,这样担惊受怕,仿佛随时会死掉的感觉当真不好受。
水澈布下结界,将缱陌与那些灵植绑在一处,又辅以结界加持,定能撑到她办完事情。结界由外而内只有她看的清楚,听不到里面一丝声响,结界由内而外看不到,听不到,完全是一个封闭的空间。无助亦无害。
人生如梦,我投入的却是真情,世界先爱上了我,我不能不爱它。
她收回目光,再多眷恋不舍也随烟云消散。她可以不管不顾,甚至此刻飞奔到旭天身边,也要求他不管不顾,她相信若她开口,旭天必定应下,可惜她不会,若当真冷心冷肠,她与旭天之间也难有什么。
夜色正好,无边际的天幕只一盘桂魄镶嵌,她踏着月光远走越远,直到消失在黑暗尽头。此一去,便再无回头路。
摩诃池水无风自涌,树下暗影投地,寂寞无双。惊鸟时鸣,不栖寒枝,冷晕侵月。
他忘记自己在这里沾了多久了,或许是从水澈连一个眼神也不肯施舍给他的时候。“澈儿,马上就要结束了,我们终于可以像寻常人那般简单的生活,静静的变老。”他计划了很久,却因申岸的意外死亡使他不得不接任主神之位,不得不为了巩固地位灭掉一切可能捣毁他的因素,也因此结下不少宿怨。
所以他与水澈相守的漫漫长路充满坎坷,这些旧时的仇敌便是第一个让他们不得安生的障碍,他必须清理干净,才能保证水澈日后的安全和余生的安稳无忧。
紫色的妖异双瞳紧紧合上又再度睁开,指甲扣在树干上,留下深深的印迹。原来这次是利用了他们所有人,只为水澈一个外人,心里说不出的悲凉。她尽心尽力的辅佐烯潮,将全部心血放在处理军务上,所有人对她崇敬有加,唯独烯潮,吝啬到一丝笑容也不肯给她,但她还是有所期待,能够在烯潮周围待如此之久的唯有她一人。
后来水澈的出现彻底让她的幻想破灭,她深谙烯潮的脾性,若是不重视,怎会不顾众灵将反对,把人带到孚涯,甚至不惜自断臂膀,斩杀一人为水澈立威,他一高高在上的主神做的所有事都是为了博水澈一笑,但水澈从未给过他好脸色。即便是这样,烯潮依旧苦苦追随者,为她放下尊严,放过仇敌,埋下隐患。她奢求的笑容和关怀,烯潮都给了水澈,那样一个冰清玉洁,自视甚高,孤傲不群的神,让这个寂冷了千年的神甘心放弃一切。如今更是倾尽孚涯兵力全力一战,二十万灵兵灵将都是为了水澈而战。然而她天生擅长粉饰太平,所以烯潮和水澈的种种纠葛,她虽然俱有耳闻,却可以当作从未耳闻。不过为自己留下念想,留下些许期待,但这些终究抗不过烯潮一次次的无意伤害。这层茧,终是要碎裂了。
烯潮,她到底有什么好的,值得你如此放低姿态?
平息眼里的水雾,依旧是令人闻而生畏的暗影公子。这些,她都记下了,若来日水澈所为配不上烯潮的付出,她定会拼死讨一个说法。“主神,一切准备妥当,但玄境与南海已插手此事,我们是否需要加派人手?”三日后的大战近在眼前,若要将损失减到最低,战前突袭便是上上策。“多此一举,开始吧。”想杀了他们吗?或许不,若他战死,那玄境便是保护水澈的唯一人选。但他亦不是慈悲之人,既然主动挑衅,他又何必装作善良?任何挡在他前面的都不值得他心慈手软。是生是死,就凭个人造化吧。
骨扇无声退下,她终是无法像烯潮一样决绝的,既然是你喜欢的,我定会鼎力帮你得到,你想保护她,那我便保护你。
池水微漾,似与平日有些不同池边唯一的一棵蓝楹花树长得正盛,花灼叶蓁。投到池中的倒影纹丝不动,只有夜风吹过时才掀起他袍裾一角,她从不轻易打量别人,在孚涯,烯潮是一个,容乐是一个,不过也只是匆匆一眼带过罢了。想来这是第二早遭如此这般细看,一双黑底的云靴并一角暗绣云纹的玄色华袍,看起来是个孤冷的性子,正衬得他的长相,事实也正是如此。
她素不喜黑夜,尤在这一年里,愈发讨厌黑压压的一片,抬手不视物的迷茫令她格外慌乱。“当真要执意如此吗?”她并烯潮站在一处,触目皆是漆黑,她便是在这样无休止的日夜里反复出现,交替不断。浮生双格,他在裂变里执着。“这是最近的一条路,也是唯一的。”到了紧要关头,他反而不觉得心慌,紧张,期待,只是隐隐的有一种内心的宁静,或许是对事成之后的期待吧。“我曾在梦泽种过一株名为桑七的灵植,许是它的茎长都要长于旁的灵植,它总是歪斜的身子生长,攀在其他灵植上,对那些被依附的着实不公,我多次扶正却总不能改掉它这毛病,多次费心无果我便彻底放弃了,将它连根拔起,扔了出去,自此我便再没种过桑七。”那着实让人费心,她架上木架愣是没有将它正过来,还白白糟蹋了其他灵植的空间。
她许久未细瞧,这里竟长出了几株杜衡,墨绿的叶片甚是喜人。“我毫不留情的将它扔了,你说,它可会原谅我?”若她是那株被扔掉的桑七应是不会原谅的,她本算不上什么宽容大度之神。“应当不会吧,那毕竟不是它的错,天性使然。”若是上天注定它就是那个样子,又怎是费心劳力可以更改的?“若是你养了它一段时日,生出感情,届时你再弃了它,它多半不会恨你。”若当真被遗弃了,约莫它只会在心里计较是否使自己的过错,凭着对主人的信任也不会想到是主人不想要自己罢了。“无所谓了,它已经不在了,永远不会再有了。”只一次,她就做这一次,也只有这最后一次了。
十里云海翻涌,万丈金芒流霞的景象,她是等不到了。若是区区一个水神便可以换四海八荒一个平顺安稳,她何乐而不为?摩诃池水千年沉寂,却是此刻陡然升腾,分作细流屏蔽外界与摩诃池的连接。水澈祭出霜雪,引发她早已在摩诃池中布下的碎魄之阵,一时间剑花纷飞,长剑游走间翩若惊鸿宛若游龙,结界内霜雪突降,像极了冬日的漫天飞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