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晚神情紧张,环顾四周,只看到了这一位妇人,试探着问道:
“您家里,当家的那位…”
“唉…老头子前些年,去啦。”
妇人不甚清亮的眼睛里,流过一丝悲伤。
暮晚端汤碗的手一颤。
老头子前些年去啦……
一言激起无尽回忆。
她在进玉京以前,是这家人的女儿。
一家人早年迁进山里,父亲原先是朝廷小官。
吃不惯粗糠穿不惯布衣,本就脾气暴躁无常的父亲更是如疯魔了一般,整日打骂他们兄妹。
“叫你偷吃,一天天不干活,就知道吃,你就是头猪,连猪都比你强!”
又一巴掌扇在脸上,暮晚哭到断气,可那父亲也不停手。
“别打了,晚晚就是多吃了块肉,咱家又不是吃不起,别打了!”母亲在一旁苦苦劝着,她不敢拦,否则男人连自己也要打。
“就是把她卖了,也不值一头猪!”
男人恶狠狠的一脚踹开朝暮晚,暮晚一下撞在木门上。
“给我滚,这个家不要你,有多远滚多远!”
拳脚如麻,踢烂的是骄傲;辱骂如刀,剜透的是自尊。
某次,七岁的朝暮晚被打的浑身是血,她终于下定决心,在某个雨夜,逃出家门。
她跌倒又爬起,疯狂奔跑,身后无人追赶,她却有如被洪水猛兽追赶一样,片刻不停,生怕刚一停下就被吞噬。
她离开了噩梦一样的家。
旧梦如潮…
一个面容熟悉的青年忽然出现在眼前,打断了她的回忆。
“姑娘,家里简陋,看你像外面人,不如我带你上山看看?”
朝云霄俊朗的面容,温和的笑着。
“也好,麻烦大哥了。”暮晚答道。
她仔细的注视着面前青年,在回忆里比对着,目光近乎贪婪。
青年都被看的有些不自在了。
缓缓走至小院,这一去,就真的再也不回了…
暮晚回头,贪恋的看着妇人,久久未动。
青年疑惑的看着她,“姑娘怎么了?”
暮晚泪光盈盈,低低唤道,“娘,保重。”
“闺女说啥?大娘老了,耳朵聋啦。”妇人佝偻着背,笑吟吟的问。
“我说,谢谢大娘,大娘保重身体,我…这就走了。”暮晚努力挤出笑容来。
此生,再不相见。
朝暮晚也不知,她刚刚到底是怎么忍的住眼泪的。
“我还想着,外来人不会爬山,得磕绊几回呢,没想到小妹妹比我还快呢。”
小时候,他们经常一起爬山,每次都是暮晚爬的快,把朝云霄甩在身后。
每次爬到横亘盘踞着的老树根哪儿,朝暮晚都会不小心绊倒。
这次,朝暮晚低头看着那蜿蜒的树根,本已跨过去的脚又挪回,她尖叫着,笨拙扑倒。
一双稳健的手及时扶住暮晚,“你这急性子,让我想起来我…”
“想起来什么?”暮晚抬头看着朝云霄,希冀的问。
“想起来,我妹妹。”青年鼻子微红。
“我…我也有一个哥哥。”
青年疑惑的看着暮晚。
“朝里炊烟,暮晚霞。哥,你和娘,都没问我叫什么。”此刻,她终于泪流满面。
朝云霄停下脚步,眼睛瞪大,紧张到结巴,不可置信的问:
“你,你是暮晚?”
听到他颤抖的声音,暮晚脸上挂着泪珠笑起来,“你和娘居然不认得我了,这些年,肯定没人想我。”
青年仍在震惊中没回神,他紧张到重复着,“暮晚,暮晚…”
“这些年,过的好吗?”两人同时问道,连声线,都是一样的颤抖。
暮晚先开的口在,心底细数这些年来的桩桩件件,千头万绪到嘴中,唯余三字:
“我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