蜷在沙发里的蓝茜听到了暗夜里那声摄人心魂的痛哭,她紧张跳下来,冲到林撼的床边,就着穿透窗帘的月光,她看见林撼浑身颤抖,泪流满面,像个走失的孩子一样哭得伤心欲绝,她伸出长胳膊一下把他搂在怀里,仿佛那是个重复了千万次的动作一般熟练、自然,她轻轻的拍着他的背,亲吻着他挂满泪痕的脸。
从下午到现在,蓝茜一直陪在这里,她像这个房间的女主人一样打扫着房间,清洗着衣物。蜷缩在那里一动不动的林撼让她心疼,但能够留在这里,终于可以为他做一些事情还是让她兴奋不已。她不在乎林撼变成什么样,也不在乎别人怎么想,她甚至也不在意这样的时间能持续多久、会多痛苦多艰难,她只求能够在他的身边,时时刻刻的看到他就足够了。他一直在哭,抖动的双肩像风中的落叶,攥成拳头的两只冰冷的手一直抵在胸前,无助的让人心碎。蓝茜像哄着一个恸哭的婴儿一般将他紧紧的搂在怀里,她也哭了,她觉得只有她明白那痛哭里除了恐惧之外无底的绝望,而她,把深切的爱和愧疚一同刻进骨头里的蓝茜,也曾感受着这种一望无际的绝望……
林撼病倒了,他发着低烧,整整一天了,吃不下任何东西,连喝口水都会呕吐不止。蓝茜流着泪给他做各种各样的食物,又勉强挤出微笑,看着它们被林撼艰难的吞咽,几分钟后变成马桶里的一团团带血的污秽——
“没事儿,没事儿,可能这个不合胃口,我再给你弄别的……”蓝茜一边帮林撼拍着后背,一边轻声的安慰他,“明天我去给你买老黄油条和豆浆吧……那是你最爱吃的早餐……”
昨天发生的那一幕仿佛让林撼失去了语言能力,他没有和她说过一句话,一天都蜷缩在床上,他会像个木偶一样机械的接过她递过来的食物和水,然后几分钟后到卫生间呕吐。她止不住的在想那个可怕的事情,那种可怕的让人谈之色变的病痛难道真是如此疯狂?难道要一直这么残忍的折磨他吗?她不知道他还能忍多久,她又能坚持着看多久。她一直努力的冲他微笑。她还在下楼买菜的时候从小薇的花店里带回了雏菊,大捧白色的雏菊,她把它们放在林撼的宽大的书桌上,它们正散发着淡淡的来自山野的清香,“你看,白色雏菊,你最喜欢的雏菊……”
“蓝茜,谢谢你……”
林撼终于开口了,这一天一夜,他一遍遍想着艾明,想着和他在一起时的每一件事,想着他的那个温柔妻子,想着她坐在一旁注视着他的饱含深情的眼神,想着他年仅一岁却聪明伶俐的可爱的女儿,想着他给她起的名字——艾多点,想着他们一家三口让人羡慕的幸福,然而,命运是疯狗,这一切都在那个风和日丽的中午画下了句点,那些过去的幸福的点点滴滴都将累积成了一笔债,需要他们在未来变本加厉的一一偿还。他不敢想象那个温柔的嫂子在得知一直深爱的丈夫突然消失会是怎样的悲伤,她的生活又将会怎样继续。他也一遍遍的想着他自己,他想着在艾明从南平台跳下时,他正在西侧平台痛苦不已的猜度着自己生死,他甚至已经向平台外迈出了一只脚,是艾明飘飞的身影和落地瞬间的鲜红挽救了他。他痛恨自己,他几乎和艾明一起登上了那座大厦,居然可以没有遇见?他恨自己最后登上的不是南平台而是西平台!
如果——他真想有如果——如果时间可以倒流,不论多么疲惫,他也要走遍那座大厦的每一个角落,他也一定要遇见艾明,一把抓住那个正要伸出罪恶之手的坏人——他想一定是有一个这样的人——毫不客气的挥出他并不迅捷的拳头;如果可以,他真想和艾明互换,让自己突然飘飞的身影去阻止那个幸福家庭的破碎……
但是,终究还是没有如果,艾明已经变成了地上的瞬间绽放的猩红,支离破碎、毫无知觉的躺在某个冰冷的柜子里,而他却在自己的小窝里孤独的忍受着越来越明显的末日病情。想到自己的孤独,林撼更加后悔,以往无论他遇到多大的难题,总会第一时间想到这个大哥艾明——
“……兄弟,别死撑,死撑的结果就是撑死,记着,无论如何,我们都是兄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