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克兴本是一家乡镇企业的厂长。他长的高高大大,像是要完美配合这身段似的,身体上露出的每一部分,给人的感觉都是大。他头大脸大,四肢也粗大。大而发亮的脑门上,垂下的那几缕头发,也是短而粗壮。他的一只眼睛有些歪斜,略略浑浊的眼睛,给人一种蛮横的感觉。可另一只眼则有些清澈迷人,这说明他良心不会很坏。
这种左右让人不对称的感受,常使人产生错乱,既想亲近,又很畏惧。姚克兴性格确实相当分裂,他既蛮横霸道,又耿直善良,对事既淡漠又心小。有时为了点别人认为不值一提的小事,他就过不了这个坎。可是,他的心思并不复杂。
这种性格的人,在海城几乎没有出人头地的机会,至多有赏识他的人,给他一个主管的位置。果不以然,姚克兴后来就在刘伟达的企业中任了个管理生产的高位,这也是他的造化了。
在生意上,必须穷尽一切手段在人群中劈开一条血路,成为山中之王。一旦到达了那里,他就可以显示他的伟大和仁慈了——但前提是他必须先要到达那里。
他十六岁进厂,那时还不叫乡镇企业,而是叫社办企业。从徒工开始,凭着能吃苦,肯用脑,一步一步从徒工到技术人员,从车间主任到副厂长。再从副厂长到厂长,都是实打实的干出来的。
姚克兴非常珍惜这个从无到有,从小到大,已成了规模的厂子,因而他就和镇里的有些领导有了过节。他看不惯某些领导,把这个厂子当成了自家的钱袋和厨房。他们动不动就要过来大吃一顿,酒酣饭饱后,要是不来点娱乐,或是送点儿烟酒茶。领导们脸就拉的老长,像是欠了他债没还似的。
“姚厂长,下面还有什么节目?”这是在暗示,要是姚克兴仍是无动于衷,下面的话就要加码了。
“这是你家的厂!你要搞清楚,你这个厂长是谁认命的!”这就是赤裸裸的威胁了。即使姚克兴再不开窍,他也只好忍气吞声的吩咐手下去办了。
人的欲望是无止尽的,镇领导们把这里当成了自来水管子。想什么时候放,想放多少,必须由着他们的性子。吃吃喝喝不行了,打几圈麻将,出去旅一下游,置办点东西,他姚克兴就必须像狗一样的,乐颠颠的去照办。
姚克兴受不了,屈辱的照办了几次,再往后,他硬了起来,对那些涎着脸冠冕堂皇以各种理由来揩油的货色,进行了无情的抵制。
这下惹了马蜂窝,一些心术不正的镇领导怀恨在心,就想找个机会撤换了他。可撤换总得有个理由,不然总会有正直的镇领导跳出来反对。
镇办的会计,隔三差五的出现在厂里,搞突然袭击似的查账。可查来查去,姚克兴经济上一点问题都没有,要是有的话,也是有些镇领导吃了厂里不该吃的,拿了厂里不该拿的。
姚克兴心中坦荡荡,可那些一心想拿掉他帽子的人,心中确实在恨戚戚。一只眼睛始终在盯着他的一举一动,盼望他早点出事,好除掉这个眼中钉。
终于被他们盼来了一件事。这本是一件偶发的事,不值的大惊小怪。那是厂里的一名职工,可能是晚上没休息好,上班过程中竟打起了瞌睡。
他是个车工,在车零部件的时候,由于瞌睡上了头,头一沉,手一慢,他的手被卷进了滚筒。
这时,他醒了,痛苦尖锐的叫喊声,使车间乱成了一片。大家纷纷放下手中的活,赶了过来,停了这台车床的电,将他的那只手慢慢的往外顺。
这只手已经惨不忍睹了,大块的皮被拉开了,露出的肉,被搅碎了,能看到里面的骨头,那工人当场就疼的晕了过去。
姚克兴那时在办公室,正和外地来的一位客商在聊天和喝茶。这突然传来的痛苦和尖锐的叫声,他立刻意识到出事了,而且是出大事了。
他丢下了那位客商,匆匆的赶往了出事的车间。
车间里乱成一团。有抱着那职工的,有小心往外捋手的,有焦急的伸长脖子,因帮不上忙,急的跺脚的。当然,也有事不关已,在那里观望的,可能还有人在暗中窃喜的……
姚克兴那时异常的镇定,他挤了进去。凭着他多年的经验,和别的工人一道,慢慢而又极小心的才将那只手从滚筒中顺出。
那外地的客商是送货来的,正好运货的卡车就停在厂里。姚克兴顾不得换掉身上的血衣,立刻和会计一道,将昏迷的职工送到了市医院。
人是没事,但那只手却永远的离开了那职工。
这当然是工伤,职工出了院后,直说不怪厂里,是自己的责任。可镇里的某些领导却不是这样想,硬是上纲上线,说是安全意识不到位,才酿成了这次事故。
姚克兴的厂长被撸掉了,成了个闲职的支部书记。继任的是位极会溜须拍马,并和镇里的某主要领导沾亲带故的小人。
那人头小尖面,心思复杂,虚荣心极强。那藏在镜片后面的两只小眼睛,更是说明了这点。那躲躲闪闪的眼光,偶尔的往眼角一撇,流露出是尽是狡猾、好色和贪婪。
这蛀虫般的人物开始粉墨登场了,他先是领着镇里的有关领导和家属去风景区游玩了一趟,回来后就拉帮结派,安插亲信……
他几乎不待在厂里,整天的挟着个黑色的皮包,在外面荡来荡去。也不知他在外面干些什么,只知厂里经常性的资金越来越少,几个本有些水性杨花略有些姿色的女子,被他轮流的带了出去,说这样谈生意方便容易。
那几个风骚的女子,常为了谁跟了去而争风吃醋,甚至大打出手。
厂子里被搞的乌烟瘴气,怨声载道,甚至几个月都发不出工资,这可是从来没有过的事。
姚克兴气愤的去责问,可扑了几次空。好不容易让他逮到了一次,可办公室的门是紧闭的,临近了,里面传出了阵阵浪笑声……他实在忍无可忍,就用脚猛踢那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