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风望着那把从阴冷潮湿的库中抱出的琵琶,当他终于从陈积的乐器中翻出它时,丝弦尽毁,霉迹丛生,他花了许久才勉强让它现出原本的模样,自然比不得宁王手中千金难求的珍品琵琶。
此时这把被人刻意遗忘的陈旧乐器,被置在四时好琉璃香案上上,接了崭新的丝弦,涂了桐油,抹了松香粉,连斑残的兰花都被细致勾画,价值千金的灵犀香丝丝缕缕地浸润了每一个被时光驻出的孔洞残痕。
宁王的琵琶声向来清丽缥缈,尤擅长《春都》,《春江花月》等繁丽曲目,正如他的人生一般圆满无缺,绚烂至极;宁王十五岁才开始习琵琶,如今不过三年之数便有了如此成就,堪称天生奇才,若再经他成长四五年,大概也当得“国手”二字。
国手?夜风心头冰冷,手下突然拨了一弦。
铛——
本正热烈的乐声竟生生被这充满杀戮之气的一指逼停,宁王捂住胸口激烈的喘息,指端勾织到半数的月夜花江被一道剑影划破,零落成泥碎作尘。宁王看着自己因震颤而划伤的的双手,颓然闭上眼睛——
这便是他一生都不曾到达的境界。
琵琶天然清亮圆柔的音色,在奏者几乎看不清指法的促弦之下变得凄急而高亢,大漠孤烟,长河落日,愁云惨淡,马嘶风鸣,赫然是两军交兵之处。
短暂的一息沉寂,俄而嘈嘈铮铮,金戈相接,马作的卢,弓如霹雳,旌旗蔽日,飞矢交坠……血与铁的气息与声音从细细四弦上飞旋而出,声声锋利凝实,逼得人两股战战,胆碎心惊。
琵琶声稍停,宁王已弃了自己的琵琶,顾不得抚平心绪,心疼地瞧他微红的指端,似是要出言询问,但他很快便收了声音,因为夜风垂眸,换了小弦慢抚,切切簌簌,似有九天光尘旋转而下,晶莹的雪粒在朔风中飘荡,轻柔地结上了连天衰草。落雪声渐响,从幽微转为分明,逐渐覆住这世间万物,万籁俱寂。
宁王低声呢喃:“下雪了。”
他话音刚落,曲调陡转,变作明丽柔和,缓歌缦舞凝丝竹,正是宁王最熟悉的《春江花月》,却拨弄的敷衍轻慢,靡.靡无力。宁王受着他嘲弄的目光,攥紧了琵琶不发一言。
不够啊,还是不够。因着有几日惫懒,竟便有些生疏了,这般的他,如何能入了这个人的眼睛呢?
“……夜风。”宁王抱着自己的琵琶,“我还是输了。”他虽这般说,神色却无一丝羞恼,反倒双颊生晕,目光莹莹。
他轻吐出一口气,“我这里,还有一曲,等到我习熟了便奏给你听。”
夜风定定的看他,宁王含笑吟吟:“这次不过是故友重逢的切磋,算不得的,等到我那一曲……”他抚着心口,并不烦恼对方厌烦仇视的眼神。
以前分明不是这样的……以前他们那般的好。
“留下来,夜风。”宁王一个飞扑抱住他,飞快的亲了一下这人的耳垂,果然被一掌扫开,宁王伏在榻上笑的打战,止不住一阵喘息,“我可是病人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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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风?夜风?!夜风大大?!”瑶光声音亢奋,恨不得抓过鸿鸣来摇上一摇,“真的是‘盗圣’——夜风大大?”
“这我们到不尽知,你若熟识此人,不妨捡些要紧的说上一说。”沈渊这几日吃糖吃得齿痛,小食便改为葵花子和板栗,三人围炉相谈,温暖融融。
“夜风,生年不详,师承‘盗侠’夜某,名不详。”
鸿鸣奇道:“这做小贼还需要有师门,当真是我沈某人孤陋寡闻。”沈渊横他一眼,桌下使力踩了他一脚。沈?当真会为自己脸上贴金。
瑶光摇了摇手指:“非也非也,夜风并非小贼,而是‘盗圣’,因在十六岁时盗得放在三层密室中的《行傀抄》而名动江湖。”这些在开阳提供的资料中倒也齐全,只是沈渊见小孩眉飞色舞,兴致盎然,便由他说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