讲道理,丁樘可不可以不亲手送上那杯酒?
可以,毕竟年龄在此,即便不愿意过手,想来简师爷也不至于因此断绝合作。因为简师爷让自己去看他杀人本就是一种恫吓外加让自己被动交上投名状。
看过账本,又亲眼看着简师爷鸩杀两个曾经的合作伙伴,然后签下约书,今日的事情就算完了。丁樘坐进马车,胡继先忍得不行,终于还是问道:“东家何故要脏了手?不……也不能这么说,无非递上一杯酒罢了。何况……何况那些人咎由自取……”
“好了,胡先生不必为我开脱,我只是……我只是想,我的那杯酒是在警告自己,不要等……哪一天,被别人递上了罢了……”
说完,丁樘就撩开帘子看着外面,再也不说话了。
终究是一个全尸,给人的冲击力并没有血肉横飞那么大,但是说到底还是要了人的性命。第一次直面生与死,丁樘想了很多。那两个人该死,在这个王法没有宗法大的时候,要想靠朝廷的力量、法律的力量制裁他们真的很难。
那么依靠手段,依靠阴谋,去制裁坏人,这个算不算超越底线呢?假如自己将来凭着这些肮脏的、见不得人的手段,去亲手清理那些王法管不到的人,是不是说明自己也变得肮脏?自己真的能管制自己,让这些手段只针对黑暗么?
还是说,自己骨子里就不是什么好人?淡泊人命、没有底线,全无如家的一门正气。看来戴珊说自己是适合做御史,是看走了眼吧?
也许自己更适合做的是严嵩那样一手遮天的权奸?
不断自问,终究还是说服不了自己。想来胡继先不会多嘴,只要自己不说出去,哪怕简师爷一口咬定自己杀人,也做不得数。但是天知地知,自然还有自己知道,自欺欺人是做不出来的。丁樘努力转移自己的注意力,放回到对局势的思考上。毕竟人生哲学还有大把的时间,但是洪水却是不等人。
若不尽快清理这些肮脏,丁樘也没有把握,一场没人去管的大水会不会坑害到全县数十万的人口。县衙不久就会被陈家的人接手,而意欲将陈家一网打尽的瞿伦,自然不会放着大好良机。只待补任文书一到,怕是漫河的大水,就要进入圩田,然后漫上岸,淹没人家了。
而自己,除了在这几家腌臜人的勾心斗角漩涡中搅动,甚至不能直接派人盯着河堤加修,也不能告诉大家躲避洪水,世事就是这么吊诡,这个不让人做好人的世道,如同九幽一般,将人压得喘不过气来。
丁樘亲手送人上路,未尝没有对这方面的发泄。他很不满,非常不满!在后世,一场洪水,可以全国动员救灾,官兵、书记都要上前线。而现在,自己就成了坐视不管的帮凶!
丁樘放下窗帘,缓缓道:“开到河堤边上,我瞧瞧。”
“这……如今谁也不知道什么时候会破圩,东家还是不要去了。”
“我想去看看。”
字字落地有声,胡继先就知道拗不过了,便点了点头,让车夫开到河边,但也低声说了一句,远远地能眺望到就可以了。
小车慢慢开着,马儿似乎也察觉到天气有些反常,似乎随时会变天,也撒开了腿。进宝早就倦得睡着了,只有丁樘和胡继先,在颠簸的马车上摇摇晃晃,来回交谈。
“胡先生,你说,我们真的算是正义么?”
“东家何出此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