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听到那些杂乱无章的脚步声,知道那些人都在手忙脚乱地跑过来救火。她远离了苌德宫,听到后面噼里啪啦的爆裂声,并传来了一阵阵木头的香气。她熟悉这些气味,现在嗅着这气味,她竟然贪婪地走得慢了些。周围的亮光蔓延了很大的区域,她能够看清身边的宫墙,墙面上都隐现着金色的火焰。
她慢慢走远,直到她不能听到那爆裂声,也看不到冲的火苗。心底的怅然慢慢地滋长开,她难以抑制地用手按住胸口,感觉怅然的并不是胸口,而是接近肺部的位置,所以她呼吸起来才有些胀痛。
这段路程比她设想中的要长了些,黑漆漆的不见光亮。料想现在所有的人都在手忙脚乱的去救火,不会有人注意到她。如果这风是温和的,月光也是柔媚的,她便不会把自己想象成一个处于颓势的失败者。但现实是,她赌输了身边的所有东西,甚至火葬了她母亲的骸骨。那些腐烂在泥土中的阴谋诡计埋骨在一片焦土下面,携带着她的情思,连同那些卑微的乞求,那些被打入尘埃的怯弱。
冲的火光舔舐了那露骨的伤口,就如同一丝丝的安慰。她知道这样的安慰只是一种徒劳,是一种无谓的虚无,然而没办法。就算那些不堪入目的东西一直在紧紧追着她,濡染她的骨髓中去,她也没办法去面对,去挣脱。就像此刻,她把手臂上的系带缠紧,这种桎梏反而能让她平静下来些。缠紧了后,她在上面打了一个死结,然后她把头上的饰品全都遗弃在了墙壁下方。
丢了这些外物的累赘,她只穿着一件襦衣,冰凉的触感在露水的浸润下更加彻骨。她反而畅快,就像丢了一件件枷锁,那些把她的手脚都束缚聊东西都被抛去了。没有什么东西是她不能失去的,也没有什么东西是永恒的,所有好的,坏的都是身外之物。没错,身外之物,当她化为枯骨的那一刻,这一切都只是虚无。
眼看着前面就到了璙关,过了这里,再走一段路程,就能到宫门。她知道如果她执意要出宫去,没有人能拦得住她。但是出去了之后又能如何呢?她的时日无多,当然也不可能会闯出什么名堂来,就算有地方勉强栖身也可。她对自己,哪里都可以,只是不要再被埋葬在这寂寂宫墙之下就可以。
几滴水珠毫无预兆地打在她的脸上,让她再一次知道了自己还活着。用手一摸,那冰冷湿润的触感让她心中惊愕,如同泪水。抬起头看了一眼昏暗阴沉的空,只有几片乌云在那里渺渺茫茫地悠荡着,结块成团的大片墨色浓得几乎化不开。看来不久后就会有一场甘霖,还能灭掉那火蛇腾舞之景。她抬起头,炉盖一样的穹仿佛以倾倒之势将她包围在下面,这际太旷远太寂寥了。她想到芸芸众生,宿命般的追寻与逃避,任谁也逃不开。
等了许久,她都没有看到有第二颗雨滴落入人间。她有些焦虑,也知道她陷入了一种没理由的臆想郑就在这臆想中,有很多交杂缠绕的粗重的呼吸以不可抵御之势慢慢凑近。黑夜中她察觉到,听到一阵壮烈又悲哀的气息,她不知道那气息是不是从她身体里发出来的。
在原地站立,鬓发被吹乱,挡住了她的面容,也挡住了她几乎猩红的眼睛。那些声音骤起骤落,渐渐沉没在城墙周围,她看到一片墨绿色的叶片卷起,一直浮到半空中,并且落到墙壁外边去了。四处寂静得可怕,她知道这种安静下面还隐藏着一种不安分的骚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