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做梦也没想到能够住新楼房！所以住几楼都可以，再说我们家喜欢住一楼。”杏花微笑着说道，

张金树看宫海涛还是没听明白，就解释道：“厂里去年为分房子闹的都打起来了！杏花她们能够搬到新房住已经是颇有微词了！再要是选最好的三楼住，势必成为众矢之的目标！还不如低调一点，给自己和领导都留有余地。而且我想到她妈妈的身体情况，将来老了住一楼不用爬楼梯，所以才让杏花选的这间房。厂里人还是挺通情达理的，我们姿态一高，大家就不好意思！你看这屋里的家具，都是人家送的，虽然是旧的，那也比以前的好很多呀！”

“你的科研产品定型了吗？”宫海涛问张金树，

“现在已经不是我的了！”张金树看着一脸茫然的宫海涛，便笑了一下平静的讲道：“去年我受伤住院后，为了不耽误项目进度，科里就安排刘东勤接手我那个项目。听说过完年应该就要开定型会了。”

“那应该还是你的成果呀？前面不都是你搞的吗！”

“前面是我搞的，但毕竟在靶场出了问题！目前科研组里还有我的名字，但既然人家不想我插手，我也就只好知趣点算了！不管谁来接着搞，只要能定型就是对她们爸爸最好的告慰！至于名利这些身外物，我现在都不在乎了！”张金树指着刘站长的遗像说道，

“那你现在负责什么？”宫海涛想换个话题，

“我出院上班后，科里安排我学习计算机辅助设计。你们现在用的图纸是工程师设计好后，由描图员再按照规范手工画出来的。以后就是工程师直接在电脑上绘图，然后直接打印，再不需要描图员了。”张金树看他不明白便仔细的解释，

“这么先进呀？”

“也谈不上什么先进，国外早就有了！国内也已经用了好几年。未来的发展趋势是无纸化生产！”

“什么是无纸化生产？是不用图纸吗？”宫海涛颇有兴趣的问道，

“你很聪明！就是把设计师的电脑与生产设备的电脑连接起来，设备由电脑自动控制按照设计师电脑里的图形直接加工好零件。”

“那好呀！以后生产就不会出废品了！”宫海涛听完他的讲解欣喜的说道，

“是的，从理论上说可以基本上杜绝由于生产工人技术水平而产生的问题。并且同时极大的提高生产效率！”张金树进一步介绍道，

“那厂里计划什么时间开始应用呢？”宫海涛忙追问道，

“计划，哪有什么计划！科里安排我去省工办学这个，是应付上面，厂里哪有那么多资金！其实这些新技术对于我们厂来说可谓是镜中花水中月的空中楼阁！你又不是不了解厂里的情况。你们八车间是厂里设备最全、最好的车间吧！可是有没有一台配有电脑控制的设备？不要说设备，就连电脑厂里才有几台？还不要说配套的设计软件了！”

张金树的一桶冷水浇的宫海涛泄了气，他虽气馁但还是心有不甘地问道：“既然厂里安排你学这个，肯定是有目的和计划的，现在是不具备条件，将来还是会应用的。我们毕竟是军工厂，省工办肯定会安排厂里的设备逐步淘汰升级的！”

“我就猜到你们这些厂子弟会有这些幻想！实话告诉你吧，像我们厂这样的小三线，属于特殊年代应急上马的产物！这种散布、隐藏在山沟里的小而全企业其实是不符合经济发展规律的。这一点，可以从我们厂的生产成本和生产效率感受到。何况这样的小三线数量还不少！国家现在的重点放在经济建设、改革开放上，怎么可能还会像以前备战的年代一样，把资源投入到应该要淘汰的地方上来呢？“

“这、这恐怕只是你个人的看法吧？”宫海涛想当然的问道，

“当然是我的个人看法，但我是通过现象和历史趋势总结出来的。而且我在北京的同学早就透露过，部里并不鼓励研究院所和我们这样的小三线厂进行合作的。因为将来的战争必然是高科技的武器唱主角，像我们厂生产的没有多少技术含量的常规武器，根本就无用武之地！”

“部里不管我们，可以理解。毕竟部属的大三线他都顾不过来！可是省工办不会袖手旁观吧？我们毕竟是他们的嫡系部队呀！”宫海涛仍不死心，

“很难说！他们就是想管恐怕也是力不从心。你算算省工办下面的几十家厂有几家任务饱满的？有几家不亏损的？这么沉重的包袱，国家不可能长期背下去！河南那边把三线下放到地方，搞军转民已经搞了几年了。我想湖北这边也不会再拖下去了！这是大势所趋！”

“你分析的有道理，不过凡事有利必有弊！下放到地方也不见得就是坏事，关键是我们厂能不能像重庆的嘉陵摩托那样迅速适应军转民的角色变化。好在我们厂还有民品生产，汽动机一直卖的还可以！”

“小宫，你是厂子弟。对厂里的感情肯定比我要深的多！正因为此，我对厂里的看法就要比你客观的多！我们厂建厂20多年来积累的弊端太多了！以前在计划经济模式下，问题还不明显。可是带着这些问题进入残酷的市场竞争后，就很难生存下去了！”他看宫海涛沉默无语，就接着讲：”你可能认为我的话是危言耸听！但是事实就是如此。我举个例子，同样的规章制度，为什么到了你们厂子弟的头上就可以网开一面、酌情处理？你们认真想过这些年，为什么分来的大学生都留不住的真正原因没有？不可能都是吃不了苦吧？何况分到厂里的大学生几乎都是像我这样从农村出来的。其实厂里的条件要比农村好得多！留不住人的真正原因是你们厂子弟这个圈子太封闭了！封闭到我们很难融入进去。在厂里你们是主流、是上层，可以毫无顾忌的行事说话！而我们这些外来的，则必须处处谨慎、事事小心！厂里给我们的感觉就是一张看不见、摸不着，但又无时无刻困扰我们的人情网、关系网！”

张金树的一番感慨令宫海涛不由自主的陷入了沉思！刚才张金树的话仿佛就像一面镜子，从一个全新的角度看到自己的另一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