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疾风骤雨,雨点子足足有石头子那么大,倏地落到地上就消失不见了。
朱缳坐在堂里看着屋外的雨,手边是今年新酿的果酒,入口微涩清冽,沁人心脾,可后劲十足,酒味浓郁,着实让她这个酒庄的主人也有些醉了。
朱缳的酒是专供城内的官倦妇人们饮用的,姑娘小姐们喝这样清冽回甜的酒正合适。
看着窗外这雨的阵势怕是要下他个昏天黑地也不罢休。她索性让人关了酒庄,告诉师傅们今日不再酿酒。
榻上的女子衣带半解头发松散,慵懒地枕着手靠在床沿边,枕着的手露出半截白皙似藕节的手臂,上面还画了朵粉瓣蕊鹅黄的海棠,如果不仔细看只怕当真会有人误以为那就是朵桃花。
她刚刚喝了今年新酿的蜜桃酒,现在说话都满嘴的蜜桃清香,只不过现下她站是站不起来了,只能躺着和旁边小四岁的妙儿说话。
小姑娘取笑她到:“缳姐姐这是怎么了,不是说品便天下名酒吗,怎么今儿只尝了自家师傅酿的果酒就醉得脸红了?”
朱缳现下没有力气起身,不然只等逮到了这小丫头让她也见识见识打趣她的下场。
再年幼一些的时候,她也和眼前这个爱簪花的小姑娘一样爱玩爱闹的,闲时无一刻是静坐着的。
臂上的海棠依旧在,只是那个为她画海棠花的人已经不在了。
青灯古佛,他终是皈依了佛家,断了尘世姻缘,绝了情仇爱恨。“朱缳?是形容女子姣好柔嘉的那个字吗?”屋内一男子对着朱缳的父亲问到,他的声音听来干净空幽,让人有置身空谷赏幽兰之感。
被提及名姓的人此时正好从酒庄里回来,满身的酒气就来了正堂会客。
“我的字不是那个‘嬛’,是捆扎缠绕的那个。”人还未到声音就已经传了进来,朱缳不顾今天是自己被议亲的日子,丝毫没有女儿家的羞怯端庄,倒更显得她不识礼数。
江焱一口茶才刚刚入喉就听到了女子洪钟般的声音,这倒让他有些意外,心里有些惊恐起来。
只见一女子身着绸红粗衣,头上绑了襟条就走了进来,身旁还似飘出了酒气,看似极不稳重的样子。
江焱是家里的二子,和朱缳是相同年份里怀上的,自小便与他结了姻亲。
江焱和朱缳的亲事因那一次见面被搁置了,江焱对他将来的妻子有些不满,却也没敢推避,只跟家里人说自己还年轻,该取得些成绩后再去求娶朱缳。
朱家人也赞成他的说法,毕竟朱缳这样子他们是断不会放心把她嫁过去的。只想留在身边再学些规矩礼仪,也再稳重些才敢嫁她过去。
朱缳没心思顾她的亲事,一心扑在酒庄里,只想做捣酒曲做米酿的事,
大雪纷飞,转眼间就到了年节,父母亲拉着朱缳带上了陈年酿造的美酒到江家拜访,也是想再商议一下两人的亲事。
只是这一见,江焱却变了不少。
他更消瘦了不少,身上的长衫更显宽大,颧骨高高地撑起了面相,一双眼深深陷入了眼窝,面上再无半点血色,竹节似的手伸出向朱缳行礼,在那北风中更显单薄。
他病了,不是顽疾也不是风寒,害的相思病。
只不过那相思之人自然不是朱缳,他一双眼从未在自己身上停留半分,同他讲话也更显疏离,哪里像将要成亲的夫妻。
父母亲俨然不管不顾他两人,只扔了她在他书房里便找江家二老去了。
自她踏进江焱书房的那一刻起她就嗅到了满屋的桃花香,连书桌上画的都是桃花瓣。
两人自幼结亲,只在半年前才见过一面,当然不会有任何的情愫。
朱缳伸手拿了被盖在桃花图下的那张丹青,画中人手执桃花立于万千花朵中,可风情却丝毫不逊于身旁的朵朵芳华。眉眼俊秀,颊上微红,手指也画得根根分明,如若不是放在心尖上,只怕也是他相处了许久的人了。可朱缳不喜欢桃花,向来不喜欢。
“这女子便是致你如此相思的人罢?”一句话问出口让江焱眼里有了波澜。
本以为她是个粗鄙的商家女子,自然不懂风雅,不想竟一语道破了他的心病。
“朱姑娘真是慧眼识珠。”他毫不掩饰地承认了,甚至语气里还有些得意,丝毫不顾朱缳听了是否会动怒。
“你我过了年节就要成亲,你还一句‘朱姑娘’加得如此疏离。”纵是心里不悦,但她还是要顾及两家的交情的,不能让外人觉得她这个江家的新妇丝毫不在意丈夫。
“你我之间的这段姻亲……”
“我可以让你纳了她。”还没等江焱说完她就抢先开了口,她知道父母对于自己和江家的这门亲事有多满意高兴,自己也为这场姻缘学了多少礼数教养,她自然不能因为一个女子而让他们失望,让自己白费那些功夫心血。
本以为他会高兴些,不想等她说完这话后他却更加失落,一双眼定在了画中的女子面颊上。
“朱缳,她不在了,也再不会和你争抢了。”
朱缳转过身看着他,不想那人清瘦的脸上滚落了一滴清泪,重重坠落,砸在了地上宕开细密的水珠。
不想那女子已经不在了,难怪他会那么难过,还在半年里削瘦了那么多,看来这姑娘该是他心里顶重要的吧?
朱缳收起画纸,又把它放回了原来的地方。满屋子的桃花气息让她觉得有些难受,心口闷得很,只向江焱招呼了声就从他书房里走了出来。
妙儿跟在她身后,生怕她想不开做出什么傻事,不想她只是出来透透气。
两人来到长廊,朱缳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话也没说几句,妙儿拉她坐在了廊上。
“小姐怎么一身桃花味?”妙儿问她,不想被问的人也是一脸不知情的样子,拉起衣袖闻了闻。
“嗯,的确有股桃花味,好闻吗?”她勾起唇角笑着看向她,不想妙儿却是一脸担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