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具雕有毗卢遮那佛立像的官皮箱,也不知是他爹余福贵那年月踅摸回家的,箱子一直藏在床下柴木小柜中,小半年前余福贵有一次喝高才让余年见到真容,当时他醉兮兮抽出小抽屉,屈指将抽屉板敲得梆梆作响,说这残缺的梅花文是宝贝,余年问是啥宝贝,他爹瞪着一双血红的眼珠子,喷这酒气说了俩字“寻龙”。
国人自古将龙视为祥瑞,上至史书典籍下至礼器饰物随处可见其睥睨众生的踪迹,《说文解字》中记载龙有九似,身负九数,春分而登天,秋分而潜渊。民间更是借形拟物,山可为龙,水可为龙,世间但凡具备大气运皆可为龙。
他爹虽然醉的厉害,可龙字讲的却特别清晰,余年分明从中感觉到一股极郑重的意味,似乎因为它是真的存在而充满着敬畏,不禁大为好奇,正准备细问,可余福贵转眼便很干脆的一头睡死过去,呼噜打的震天响,第二天起床再探口风,他爹立马翻脸不认账,死活不承认昨晚说过的话。
这事就这样没头没尾的过去,在余年几乎都将箱子忘掉的时候,谁料刘掌柜又给拎出一具官皮箱过来,他下午就瞅这箱子眼熟,尝试卸掉抽屉用手指一探,无巧不成书,竟真能配上对,小抽屉底也烙有梅花文。
余年取出自家箱子早就拓好的蜡纸,二张一叠,校正数次,在看光影下的拓印,果然朵朵梅花凑齐不少,但仍有数处空白,显得分外突兀。
此时突然间“轰隆”一声响雷,震的屋内梁枋间的浮尘悉悉索索落下,酝酿一天的暴雨终于倾盆而泄,静寂的夜里只听雨点击打瓦砾噼啪阵阵分外急切。
余年衬这风灯光亮,研究过手中对在一起的二张蜡纸,最终颓然认定,应该还有一具不知飘在何地的官皮箱藏这最后的几处梅花文,只有凑齐才能参详出其中的隐秘。”
滂泼的暴雨下了整整一宿,他也不甘心的琢磨了整整一宿,正所谓术业有专攻,如果给余年一段原木桩,他随手一摸,就能把握十足的分辨出是降香黄檀还是交趾黄檀,顺带还能判断窑陈几年,木性如何,可用几成,是做主料还是仅为辅材,但要论学问他可真是两眼一抹黑,毕竟只是个匠户出身,没那功夫也没那财力去进学读书,余年绞尽脑汁仅勉强从这生涩难辨的梅花文中分辨出“口、大、三、下”四个小字。
一夜未眠,雨也渐止,门外由远及近传来“咯吱”“咯吱”的木轮碾地声,这是霸着从竹笆市到夏家十字地界的粪头崔大成,引着他的独轮蚂蚱车队来收暗香,农话常说庄稼一枝话全靠粪当家,为了秋后有好收成,城里的五谷轮回物,庄户人得掏钱买,崔大成收也要钱,卖也要钱,一桩买卖两头进项,所以每天清晨摇铜铃取溺桶时格外出力,响彻整条老街的当啷声,同时也是在告诉各家各户该开门做活赚嚼口了。
余年听见铃声,站起身活动几下酸胀的肩膀,小心的折起蜡纸,走进到里间屋。
里间不大,一柜二床三箱子,屋角的老榆木方角柜,从绕枝繁花对开门,宝莲立柱撑四角的样式来看显然属于老物件,已经熬过不少岁月,他拉开分外厚实的柜门,掰动角落一处不起眼的拌扣,顿时柜门内壁板“啪”的一声倒下半扇,露出一面写满姓名的多格暗架,板上字迹新旧掺杂,旧的如同方角柜一样也是有这年头的旧作,新的浓黑清晰犹如昨夜刚写。
在一排姓名下方分别对应坠这个棕麻小袋,余年从褂子口袋里掏出财门骰子馆收的金条和蜡纸,插进其中一个略显干瘪的袋内,
惆怅的揉了揉发胀的额角,钱字从戋,拆开就是二把戈,割肉割血催人命,这些口袋一个个就象无底洞般,周而复始的空了满,满了空,何时是个头呦。
做完一切,他踢啦这鞋,扭腰摆胯的打这哈欠出去熄了风灯,刚卸下门板,就瞅见鲁八斗睡眼朦胧的靠在门口打盹。
鲁八斗听见响动,抬头瞧是余年,赶紧将手中夹肉的葱油饼递过去。
“这一大早咋吃这么好?”余年接过葱油饼话音刚落。
隔壁屋里便就传出一个女人响亮的吼声:“怂娃一大早就偷肉吃,饿死鬼托生地,今没你的饭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