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里的规矩,五更末各处便须撤灯,以待景阳钟鸣。
天还没亮,值守的内侍半乜着眼手擎半长的竹筒走到廊间。
略抻了个懒腰,先将孔头从灯笼下伸进去,自己在下面续气鼓腮一吹,烛火应声而灭,旁边随即便有人拿杆子勾实了往下挑。
一成不变,往复了成百上千遍的事儿,自然手脚麻利。
穷极无聊之际,免不得说几句闲话。
便听有人道:“咱们结结实实守了一整夜,也没见人来,照说二祖宗可不该如此啊。”
“可不是么。”当即有人接言,“二祖宗可是天下第一等重规矩的人,但凡是宫里头传,就算在天上地下,也得快马加鞭往回赶,今儿这事可透着邪性。”
那专司熄灯的内侍插口嘁声道:“邪性个屁,是你们几个不晓事罢了。”
旁边的人一听他话里有蹊跷,忙围着问究竟。
那内侍却卖起了关子,继续吹管灭烛,其他人也只好一边随着他撤灯,一边好奇地追问。
只见他吐出一口气,抹了抹口唇,故作高深道:“罢了,告诉你们也不妨,正好都长个心眼,别稀里糊涂惹了祸还不晓得,二祖宗这不是怠旨不遵,是在躲人。”
“躲人?谁啊?”
“这……莫不是秦少监?”
那熄灯的内侍挑眉点头,撇唇笑道:“哎,还算你小子聪明。”
“你如何知道?秦少监可是二祖宗身边最知近的人,躲他做什么?”兀自有人将信将疑,又像在存心套他的话。
“瞧你那对死眼珠子。”那内侍不屑地翻着眼皮,“光兴见天热乎着,就不能有个冷的时候,世上哪有这么美的事儿?给你们透个实信吧,昨个儿秦少监昏晕在里头,嘴里还唤着二祖宗,是曹秉笔带人伺候的,我就了那么一眼,差点没叫拖出去打板子,后来半夜里人醒了,陛下就叫传二祖宗,这事儿还用说么?”
“嗯,嗯,怪不得呢,我瞧秦少监这两日神色也不大对头。”
先前那人连连称是,其他的也都恍然大悟似的点头。
“这也怪,到底什么事儿,二祖宗非要躲他?”
“想知道?回头捂在被窝里,自己慢慢想去。”
众人嬉笑着打诨,熄了灯,一盏盏摘过去,须臾便只剩最后那三两个,廊间眼瞧着愈来愈暗,一切都仿佛又蛰回了这片浓沉的夜色中。
突然间,一片红从黑暗更深处的院门外涌了进来,竟是血火一般醒目。
“是二祖宗!”
不知哪个低呼了一声,那专管熄灯的内侍恰巧卯足了劲儿鼓气欲吹,万万不料被这一惊吓得岔去了半口气,另外半口回噎进喉咙里,登时呛红了脸,赶忙捂住口唇,硬憋着没咳出来,狼狈招呼其他人恭敬立着相候。
那团血一般红的“火”很快便到了月台上,踏阶入廊,从身旁风也似的掠了过去。
几名内侍打着哆嗦,赶忙丢了手上的家伙,趋步随在后面。
“不必跟着,各人干各人的差事去。”
秦恪脚下不停,一过殿门便转进通廊。
几名内侍闻言赶忙止步,为首的那个细眼眨巴了两下,怯声又回了句:“禀二祖宗,陛下昨儿晚上歇得迟,已传旨免了今日的朝会,恐怕且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