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可以看到那双手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红肿起来,上面还飘着缕缕白雾。
那是热水蒸腾的白雾!
陆清雨只觉得皮肤钻心地疼,她眉头拧了拧,一言未发,连声呼痛都没有。
端茶的丫头吓得面色苍白,赶紧跪在地上死命磕头,“都是奴婢不好,都是奴婢不好!”
余老夫人端坐在那里,面沉似水。
这院子里的丫头都是调教过的,尤其是她身边的人,连个粗使婆子都是选了再选的。
一个奉茶的丫头,在这么重要的场合,竟然端来一盏滚烫的热茶来。
这是要做什么?打量她岁数大,眼瞎耳聋了吗?
“砰”,她一掌拍在太师椅的扶手上,怒喝道,“给我拖下去,打!”
余家老夫人发威,这可是少有的事。
那丫头当即吓得腿脚酸软,大喊“老夫人,饶命啊。”
一边喊那眼睛还溜着上座的人。
陆清雨痛中发现了这一点,眼光也跟了过去。
就见黄氏极不自在地挪了挪屁股。
两个粗壮高大的婆子涌上前,拖着那丫头就往外走。
丫头吓得死死抠住地面的青石板,不死心大喊,“老夫人,饶命啊,饶命啊。”
眼看着粗壮的婆子已经把她从地上拎起来往外拖,丫头忽然高声叫道,“夫人,救命啊。”
众人刷地把眼光射向黄氏,黄氏不安地绞着帕子,“求老夫人也没用,你爹娘怎么生出你这么个没用的!”
她说完,那丫头眼神忽然暗淡下来,面色灰败,不再求饶一句了。
明眼人都看得出来,黄氏那话中有话,显然在威胁丫头。
可大家都在装聋作哑,没人会揭穿这话。
陆清雨垂头冷笑,黄氏出身名门就是好啊。而余丞相母子也不会当众给她难堪,最终倒霉的,只能是那个丫头。
被打死,可能就是她最好的结局了。
外头很快就没了动静,堂屋内的众人,面不改色地坐在那里,像是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
余丞相命人给陆清雨手上抹了药膏,又安慰几句,这事儿就算是揭过了。
这事儿不管是谁受伤,都不会波及到黄氏身上。
滚茶烫着老夫人,那是陆清雨倒霉。若是烫不着老夫人,还是她倒霉。
算来算去,这虽然显眼拙劣的计策,最终只会让她们这些所谓的弱者承受。
身在高位的人,纵然知晓,事不关己,他们都是高高挂起的。
可能,这就是这些名门望族内的常态了。
怪不得当初郑氏见姐姐和外甥女没了之后,拼上自己一生,也要把她带走。
如今才刚正式认祖归宗第一天,她就切身体会到了。
余老夫人赏了陆清雨一套红宝的头面,甚是慈祥地看着她,“以后在这府里住着,衣裳首饰自是少不了你的,规矩,也该学起来,等明儿我就让身边的妈妈过去教教你。”
来自老祖母的谆谆教诲,那是无上的光荣。何况还有无上的荣华富贵等着她,在别人看来,她这就是麻雀变凤凰,登上高枝儿了。
陆清雨不屑地瞥了眼堂内各色各样的人,垂着头道了声谢。
余老夫人满意地吩咐下去,“给你母亲敬茶!”
事到如今,陆清雨一刻不想忍了,“祖母,孙女的手疼得很,实在是端不了茶!”
“那怎么成?你不给你母亲敬茶,可就不是我余家的孩子。”余老夫人见她不识数,不由恼怒了,大声教训她。
陆清雨心中冷嗤,“以为自己多想当他们家的孩子啊。”
黄氏扬起下巴得意地瞧着,那眼神真是要多不屑就有多不屑,瞧瞧,这就是狐媚子生的女儿,到底上不了台面。
陆清雨忽然勾唇笑了,“祖母教训的是,是孙女不懂事了。”
余老夫人这才点点头,算是满意了。
于是,另一个丫头捧上茶来。
这次的茶是温的,陆清雨双手牢牢地捧起来,递给黄氏,嘴里说道,“请母亲喝茶!”
黄氏慢条斯理地伸手,染着豆蔻的指甲鲜亮夺目,衬得她那双丰腴的手格外白皙。
可当她手刚一碰到那茶盏时,陆清雨把手松开时,她则飞快地缩回手。
茶盏就在两双手的中间落下去。
陆清雨双手疼得钻心,刚抹了药膏,若是再被水一激,即使没那么烫,也够她受的。
电光火石间,她双手轻巧地一翻,那盏本来就要落地的茶直直地对着黄氏的面门而去。
茶水和着茶叶,淋淋漓漓地扣在黄氏那张白皙圆润的脸上,顺着她的腮边躺下来,打湿了她那才上身的簇新的香云纱褙子。
被水冲刷过的面上,数道粉沟顺着脸颊滚滚而下,落到下巴上,落到衣襟上。
上好的香云纱料子染了茶水,褪色得厉害,很快就斑斑驳驳的,没有先前的颜色好看了。
黄氏呆愣一阵,才反应过来,见丫头慌里慌张地给她擦脸,越擦那脸上越白一块青一块的,像是从粉缸里爬出来一样,气得她一挥袖子,甩开那丫头,死死瞪着陆清雨,压低嗓门阴沉沉冷笑,“你这刚来就泼了我一身,是不想认我这个母亲还是觉得我不配做你的母亲?”
一顶大帽子扣下来,让人难以回话。
说是也不好,不是也不好。
陆清雨却微微一笑,“母亲息怒,您大人有大量,可怜我双手被烫,端不稳茶盏,失手泼在您身上。若是母亲不肯原谅女儿,女儿这就请罚祠堂!”
说罢,转身就要出去跪祠堂。
黄氏一个激灵猛地醒过来,赶紧叫丫头拉住她。
这才刚认亲,因为一盏茶,她这个嫡母就罚女儿跪祠堂,让这些本家的人看了,心里不知道怎么编排她呢。
只是这口恶气难以下咽,可她不得不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