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安阳一度怀疑,往日所听的“暴君事迹”皆是他人恶意中伤。
目光游离,秋香色软烟罗轻笼紫檀鸾凤匡床的四围,月光透过,溶溶如流水。
元徵温热的气息平稳地喷洒在颈窝,他似乎很喜欢窝在她怀里安眠,少女不敢乱动,蚕丝明光缎的被褥虽软,可清晨醒来,往往浑身酸痛。
秦安阳深深吸了口气,胳臂麻木了,枕上玫瑰香与龙涎香相融。
好累。
无奈垂眸,望向怀里睡得安稳的男子,秦安阳疲倦一叹。
都半个月了,放着陈德妃、宋昭仪、冯婕妤那些美人不宠幸,每晚跑来为难一个豆芽菜作甚么?……
如此一想,这元徵着实是个怪人。
她曾听廉城提过,庆合元年的郑昭仪惨死掖庭,元徵何尝没有推波助澜
起因仅仅是郑氏当众口误,将“陛下”唤成“殿下”,她毕竟早早嫁入潜邸,这也在情理之中……
谁料元徵勃然大怒,当即命人除去郑氏的簪钗华服,将其扔下崇光殿的石阶
百层高阶,幸得受命的金甲武士手下留情,那郑氏只是折了骨头,免于坠亡。
可紧接着贤妃派人搜查郑氏的寝宫,竟搜出了巫蛊诅咒之物,这郑氏下场如何不必再说郑氏是廉家的人,廉太后纵使恼怒却也无可奈何。
此后元徵行事更为乖张,这“暴戾”的评说也就暗地里传了开来。
可细细想来,莫名矛盾。
铜漏轻响,秦安阳实在忍不住动了下胳膊。
睡梦中的男子似乎蹙了蹙眉头,终于翻身过去,少女的手臂早被压得麻木,那散乱的墨发拂过肌肤,竟无甚感觉。
舒坦。
小心翼翼地收回了胳膊,少女干脆也翻了个身,与他背对而枕。
于她而言,元徵矛盾就矛盾在对廉家的态度上。
说他厌恶母族,可他又倚重廉城
说他只是防范外戚、以贤任人,可他又过度打压舅舅廉训,燕国公辅佐三朝,其政才有目共睹,如今被逼得几乎退隐,已然引来廉氏旧部的诸多不满。
再加上年初放逐卢遮僧尼之事,皇帝与太后的嫌隙更深,据说上月太后诞辰大宴,母子两人都没有好脸色。
奇怪,就好像有什么仇怨似的。
秦安阳辗转反侧,满脑子都是些杂七杂八的事,一时间难以入眠。
估摸着,已是三更天了。
口中有些干渴,杏眸望向秋香色罗帐外的茶几,又瞥过那人单薄的后背,少女轻轻起身,素手稍稍掀起蚕丝锦被,蹑手蹑脚地下了匡床。
未及踏上那柔软的羊绒地毯,却听背后一声含糊的轻唤
“安阳……睡不着吗……”
“陛下!?”
秦安阳没料到他会醒来,回眸一顾,黯淡夜色沉沉,鸾凤锦枕上的元徵睁开惺忪的睡眼,几缕凌乱鬓发贴在面上,倦意浓浓。
其实仔细瞧着,元徵的皮相还算不错。
“妾身渴了是妾身惊醒了陛下吗?”
他没有立即回应,那骨节分明的大手掩上薄唇,侧过脸懒懒打了个哈欠,寝衣衣襟下的锁骨半露于清冷空气之中,还算精致好看。
“朕也渴了……”
他声音太过模糊,秦安阳估摸着,元徵许是半梦半醒。
赤裸的玉足踩过柔软的羊绒地毯,又踏上光洁冰凉的红木地板,悄然无声。
素手轻抚,那案上紫砂胎漆描金瑞菊茶壶里的茶水早已凉透,少女凝思片刻,款步走向那座金粉飞鸾牡丹屏风之后。
值夜的烛光荧荧透过蝉翼纱,轻轻推开殿门,守夜的云心云梦正在槛外端正立着。
“娘娘”
“去端些温热的茶水来,不要烫的。”
“是。”
秋夜的云胜殿肃穆而静谧,秦安阳倚上门扉,任如瀑的墨发柔顺地披散下来,那玫瑰膏子的香气丝丝缕缕,萦绕鼻尖。
“娘娘,外殿冷,还是进内殿吧……”
云梦小声劝说着,寒夜值守,她身上自然穿得厚,可秦安阳身上不过单薄一件寝衣。
然而少女只摇了摇头,云梦便不敢再作言语。
这半月以来,那些近身服侍的宫人们皆摸清了惠妃的性子。
无论如何,只要做到百依百顺,秦安阳自然不会亏待她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