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度翩翩的白面书生终于变成了满脸皱纹的风烛老人。
一个人的时候,玉帛常常会这样想。
只不过到了那天你也是白发苍苍的老太婆了吧。
他转过头看了眼靠在自己的肩上沉沉睡去的女子,为她整理好散落下来遮住半张脸的头发,那一晚的星星格外的亮,映照在每个人的脸上,他的心里面也跟着闪烁起星星点点的光。
又是一个冬天,陆陆续续下了三四场雪,长年盛开的月季也终于耐不住寒冷全部枯萎了。打开门能看到一些残存的花瓣被一层薄薄的霜覆盖着,一伸手就能从那些树叶上脱下来一层形状一模一样的透明冰片。
当这些冰雪开始融化的时候,婉溪就出现了不同寻常的反应。她变得特别虚弱,还不到一里的路她足足歇了三次,每次都气喘吁吁地蹲在路边,背过身去就开始吐。
她总是喊饿,却完全吃不下饭,吃不下水果,吃不下零食,吃不下任何东西,甚至喝一口水都会恶心想吐。就这样持续了七八天,婉溪非但没有消瘦,反而变得圆润起来。于是玉帛背着她穿过大半个村庄趁天还没黑透来到了村里唯一的药铺,大夫是个四十来岁有点发福的中年男子,他隔着帕子给婉溪诊脉,得到的结果是她已有一个月的身孕。
大夫当即一甩衣袖把他们赶了出去,相信用不了多久这件事就会传遍大街小巷。
在这个古老传统的村落里,女子未婚先孕是一桩不可原谅的罪过,按照律法要当众用火刑处死。才刚踏出药铺,婉溪就吓得几乎快站不住,她强撑着看了眼搀扶着她的玉帛,孩子的父亲,揪着他的衣裳失声痛哭。
玉帛也跟着收紧了心。
他们收拾好行李连夜逃出去,在一个没有人认识他们的小镇找了一座同样栽满月季花的小院,开始了新的生活。
九个月后,他们的孩子出生了,是个小脸粉嘟嘟的小女孩,起名为吟雪。
又过了两年,吟雪渐渐可以向他们清楚表达自己的想法,也能从院子的另一头摇摇晃晃地走过来,走到一半会笨拙地摔个屁墩,然后一声不吭地爬起来,等走到母亲怀里再扁扁嘴委屈地掉眼泪。
会奶声奶气的叫爹,会赖在地上不走非要买红彤彤的糖葫芦,会握着小拳头假模假样地给母亲捶背,只为理所当然地开口要一袋刚炒好的栗子。
日子就这样平淡而快乐地滑过。
某一天傍晚玉帛回到家却不见妻子的身影,他跑到院子里,看见女儿从一堆稻草里跑出来,头发上还沾上了一些碎屑。见到父亲她先是愣了一下,接着就大哭起来,嘴里断断续续说着一些奇怪的话。
玉帛从这些零星的碎片里拼凑出了事情的经过:吟雪和母亲在院子里晒太阳的时候门外传来急促的敲门声,母亲像是预料到什么一样把她藏在稻草堆里,叮嘱她不要出声。没多久,大门被撞开,母亲被几个又高又壮的男子带走了,她惊恐地看着这一切大气都不敢出,一直乖乖地躲着等父亲回来。
玉帛把女儿安顿好,自己单枪匹马杀回婉溪出生的村落,寂静的黑夜里,他只能听到从耳边划过的风声和自己粗声粗气的喘息声。
可是他还是来迟了,他看到的是熊熊燃烧的火苗和冷眼旁观甚至拍手叫好的村民,他不顾一切地冲过去,却只带回了她的骨灰。
他心灰意冷,潦倒不堪,每天借酒消愁,以泪洗面。
直到他遇到一个须发皆白浑身不沾一丝尘埃的老人,老人只寥寥数语就让他幡然醒悟,他带着女儿跟随老人开始了自己的修行之路,只是却时常回忆起那些或悲或喜的过往,不禁潸然泪下。
老人见状叹了口气把他唤到身边,“徒儿,你已拜入我门下三月有余,为师赐你一个别名,就叫释心吧。这是一个好名字,你可要牢记。”
玉帛郑重地磕了三个头说,“徒儿记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