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眼泪终于倾泻而出。
恪!一个刻骨铭心的名字啊一个几乎萦绕了自己七十年的名字!想起来就会在心里暖暖地痛!
他真的来过这里了吗?
泪从空洞的双眼缓缓淌出,她将簪子紧紧贴在自己脸上,双眼向大海的尽头望去……
在那里,远远地矗立着一人一马。
微微的海风漫卷起男子雪白的衣袂在空中飘舞,那如雪般莹透又如雪般纯净轻盈的白浸润了大海的碧蓝,微微泛了些紫,远远望去,犹如氤氲薄暮中一支淡紫的丁香或者是一朵在风中摇曳起舞的百合花有一种难以名状的飘渺和不真实感。
因是侧面,看不到白衣男子整张的脸,但却恰到好处凸显出他生动俊朗的侧面。
凛凛拂动的黑发就像是一扇蝴蝶的羽翼,翕动开合之中衬托出一张使人过目不忘的脸。他微扬的剑眉下是一双灼灼生辉的星眸,那双眼因沉邃了太多的思绪,变得深不见底悬挺的鼻梁下沉静的唇吻微微抿着,仿佛晕染了玫瑰的甜蜜,饱满而红润他的脸色如大理石般泛着微微的白,使人联想到他是不是大病初愈或是刚受过什么打击。但他是健康的!是生机勃勃的!他是那种使人见之就会感到有一种暖暖感觉的具有强烈诱惑的男子!而他的气质已经冲脱了相貌带给人的强烈印象,使他既是在千百人中也会如鹤立鸡群般脱颖而出!
悠扬的笛声从男子唇边的玉笛潺潺流出,飘荡在碧蓝色的空气中有一种沁人心脾的暖暖感觉。
吹的是什么?
阳关三叠。
船就要启程,白衣男子像是忽然想起了什么,叫道:“等一下。”说着就从船上跳了下来。
他犹豫了一下,从头上拔下了一枚玉簪。那支簪儿在日光下通体晶莹润泽,泛出烁烁的光华来,只见光洁的玉身刻着一个古雅的“恪”字。
他盯着看了一会儿,俯下身子,掬起一捧土……
夕阳如血,染得那白衣男子身上尽是金子般的光泽,他的脸在飘舞的黑发下显得沉静而专注,一双星眸闪烁出灼灼的光泽。
埋下那枚信物,他站起身,又贪婪而满含深情地遥望大唐万里江山,嘴里喃喃道:“大唐数十年的辉煌就要渐渐拉开帷幕,而我即将离开自己深爱的国土,但这一颗炽热的心是永远不会变!而我也将在不远的将来故地重游……”
一片金色的阳光洒在他雪白的衣袂上,使得他身上也染了一片阳光。
……
沐后一面把簪儿贴在脸上,一面静静地想心事,她的嘴角微微上翘,但眼泪却止不住地从苍老的面上跌落……
回到上阳宫,人们发现一向阴郁沉默女皇发生了很大的变化。
她将雪白的长发重又盘到了头顶,梳起大唐最盛行的半月髻,金钗玉佩精心修饰,并穿上自己最喜爱的衣衫。然而她已经看不到自己光彩照人的模样,因为,自从那天从海边回来,她就很少有清醒的时候了。人们经常看到她躺在床上面上含着一丝淡淡的笑意,嘴里似乎还叫着什么“可……”
她就这么无声无息躺着,一如一枝已经没有生命的树,但面容的甜美滋润又不像是濒死的人,以至于人们总是怀疑她是不是一直在睡着。
太平公主望着病榻上已经沉入弥留之际的沐后,在心里叹息了一声,轻轻退下。
“成王来了吗?”她问侄儿刘隆基。
刘隆基为这一句话感到莫名其妙:成王刘千里郁林王刘恪的长子,虽说也是皇族宗亲,但论远近还轮不到他来啊。
“月儿……”沐后叫道。
太平公主赶忙走了过去。
“传本宫遗言……”
啊!她自称“本宫”,就是承认自己太后身份!曾经雄心万丈地要开天辟地做一番只有男儿才能做得到的事业,可把自己千辛万苦开创的大周就这么拱手让与刘唐子孙,她现在又自称“本宫”,此时心中又是何想?
“传本宫遗言……废“则天大圣皇帝”帝号,以皇后身份与先皇合葬一穴……在墓前立无字碑,一生功过由后人评说……赦免除长孙无忌外本宫生前所有仇人……”
“母亲……”太平公主哽咽了起来。
“不要难过……”沐后面上露出一抹微笑:“我终于解脱了……”
半晌听不到动静,众人皆惊恐朝榻上望去,刘隆基有点害怕,就悄悄推了推太平公主。
太平公主凑近去,但见沐后脸上现出了只有少女才会有的红晕,她浑浊的双眼迸出了一星喜悦的光芒,低低道:“月儿,他来了……”
就见沐后一只手撑着床榻,另一只手尽力向前伸着,似乎要极力握住什么东西……
“母亲……”太平公主惊叫道。
随着她这声惊呼,就见沐后的手猛地握住了,脸上露出了一丝微笑,低低道:“我……来了……”随着这一声呼唤,她的身子猛地一颤,随即缓缓朝后倒去……
太平公主惊叫一声,就见沐后本来紧握的双手渐渐摊了开来,一缕柔和的光晕喷射而出。
众人将疑惑的目光都投在沐后手心上,在那里一枚莹润光洁的玉簪儿正透出了夺目的光华。
太平公主缓缓伸出手去,将沐后双目轻轻合上,又把她的手用力握了握,那枚簪儿就永远躺在了她曾经温暖湿润的手心里。
遥远的天际似乎又传来了婉转悠扬的高山曲……
“姑姑,哪里来的琴声?”刘隆基疑惑地问太平公主。
若有若无婉转悠扬的琴声潺潺如流水般在虚无缥缈的空间里流淌,而此时空旷的大殿里除了垂首肃立的宫女和哽咽饮泣的皇亲外,并没有行动之人,更不用说用来那演奏的古琴了。
琴声自何处而来?
“摔碎瑶琴凤尾寒,子期不在对谁弹!春风满面皆朋友,欲觅知音难上难。”循着这如音乐般动听的声音望去,太平公主面前远远地出现了两个少年。
透过薄薄的晨曦,太平公主看到吟诗的是位年约二十上下的白衣少年。只见他端坐在一架陈红的古琴旁,他随风翩飞的衣袂仿若团团飘舞的白蝶,有一种虚无缥缈的空灵感,而他漆黑如缎般的长发在身侧丝丝缕缕浮动,衬出一张沉静俊朗的脸。婉转悠扬的琴声中,他微微抬起了脸,于是太平公主看到他亮如星辰的双眸朝身侧流淌出暖暖的笑意,他的身边正站着一位红衣少女。那少女大约也只有十五六岁,有着和他一般明润高贵的脸,而此时少女一双明澈的双眸朝少年泛出潋潋的秋波来,缓缓靠过去,一只手轻轻扶在他肩膀上,另一只手儿一扬,一星温润的光华在掌中隐隐闪烁……太平公主看到那正是一枚玉簪!她下意识地去看身边沐后的手,只见她的手仍牢牢握着,但拳头似乎已不像刚才那般大。太平公主迟疑了一下,但终于没有去拨开沐后的手,去探寻那个令自己十分困惑的迷。等到她又抬头朝空中望去时,白衣少年、红衣少女都已仿若云雾般消散……
幽兰的月亮挂在天际,寂静的大明宫曲折的廊道上逡巡着几个昏昏欲睡的内侍和宫女。夜幕下隐约有两个女子的说话声。
“嫣儿,明日就是皇后娘娘的寿诞,务必要小心些,千万不可出什么差错!”映着橘红的灯笼光,可以看到说话的是个年约十五六岁的小宫女。只见她光洁如瓷的鹅蛋脸上一张朱唇微启,显露出里面晶莹如玉的贝齿而粉雕玉凿的秀鼻之上就是她那妩媚动人的眉眼了,单单看那两弯新月般的长眉,就令观者有无限的遐想,再往下望,啊!那一双明眸泛着潋潋秋波,仿若灿烂阳光下的一池春水,透出一种难以言说动人心魄的魅力。这是一个拥有绝世容颜的美少女,单单长得美也就罢了,偏偏透过她落落大方的高雅举止,可以看出她年纪虽小,但却承受了比同龄人更多的沧桑。但奇怪的是,这样一位世间少有的美少女,一双大眼睛却时常在不经意的一转一瞬中透出一丝不为人知的冷冷的光。
“婉儿,已经支撑了好几日,也未见有何异常,想必不会出什么事吧?”那个叫“嫣儿”的小宫女一边打着哈欠一边含混地说着,并将眼睛偷偷瞄了一眼婉儿,心里忿忿地“哼”了一声,暗暗道:神气什么呀!不就是几日前皇后娘娘在侍女堆里无意间把你撞见,见你举止高贵得体,一问之下对诗词歌赋竟十分精通,皇后就得了个宝似的把你带在身边,这才几日你就从一个小小的不知名的奴婢摇身一变成了我们的主子!哼!据说无父无母还是个孤儿,也不知道你是从哪里蹦出来的,竟骑到我们头上吆五喝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