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
白与黑的区别是什么?
直观看来,不过是素与暗的较量,纯与阴的对比。而在人潮的川流中,不管是白的纯素,还是黑的阴暗,与形形色色相比,他们却是最“直白浅露”的代表。
就好像眼前这位卖鱼的大叔一样,每当客人们来买鱼时,大叔总是先将价格标签贴在相应的水槽旁,别人来买鱼,他也不接受对方砍价,一斤说是20就是20,一分不多,一分不少。本以为,他这样直接的售卖方式,客人会比较难以接受,毕竟,来菜市场的人习惯了讨价还价。
但是,甘每次路过大叔的店前,都会撞见三三两两来买鱼的,且自称斤数,没有还价!
那个时候,甘就在想,直白浅露或许显得单纯而不够圆滑,但足够实诚且不弯绕。只要人一旦习惯了他,在以后的时间里人就会对他产生牵绊,直到你离不开他为止。
“桦,这条鱼不错耶,圆溜溜的!”
“没宝贝儿你的圆!”
桦?是他听错了?甘怔愣了片刻,视线立马从水里面的鱼转移到店里那个叫桦的男人身上。没错,他看到了,的确是桦!那个在酒吧里递给他香烟的桦,那个与英子拥吻的桦,那个被自己连带救下的桦,那个如今与性感女人在一起的桦……
看到他的那一瞬,甘虽说不出是什么感觉,但也绝对称不上好受。
青天白日,桦一身西装笔挺,皮鞋蹭亮,修长细腻的手横亘在性感女人的细腰间,且时不时悄悄地捏一下性感女人的翘臀,惹得怀中佳人娇嗔又娇羞。
甘手里拿过挑好的草鱼,慢条斯理地走向收银台,从包里掏出一百块钱,递给了卖鱼的大叔。上帝真是作孽!明明关上了恋爱之门,却又推开了联系之窗。若是在此之前,甘没有见过桦与性感女人,说不定今日他便完全可以以旁观者的角度看待一对普通的恋人!
可是,他明明感受到了胸中那抹冷嘲与义愤!
“hey,是你啊!”桦扭过头来,搂着性感女人,毫不避讳地与甘打招呼。
“嗯,你好!”甘亦转身,淡然回应。目光流转,甘明显的捕捉到了桦的怀中,性感女人的一丝不自在。那种感觉,就像是丑陋的面目暴晒在阳光下的焦灼与不安,时刻担心自己会不会被看穿的不适感!
“买了那么多菜,你可真贤惠!”桦说。
这种称赞用在一个女人身上的话,确是值得欢喜;但用在一个男人身上,那就是赤裸裸的讽刺了。甘掂了掂手里食材的重量,复笑着抬头看向他们说,“见笑了,毕竟钱不好挣。”然后转身走人。
甘没有看到,当自己提“钱”时,桦的笑容变得僵硬;甘也不会否认,自己就是故意让他记起他是借款人的身份。顺便,替文静的英子找回一点平衡!
不,或许不是顺便,而是特意!
人与人之间的联系,从来都很简单!一个不特定的场合,一句稀松平常的话语,一个自然微小的动作,乃至眨眼间的流连。只要进入了,说了,做了,目视了,你我他(它)便算是建立起了初步联系。
而只要存在联系,人的感情便会不由自主的失去客观,从而偏向与自己联系更深的地方。
“我可以坐视不理吧!”
在进入电梯的前一秒,甘自言自语了一阵。本来,自己与英子只有两面之缘,与桦不过一面之交,今天的事也完全可以当做巧遇熟人来处理,自己完全可以装作不知道,过自己的生活。但不知何故,内心的某处却莫名的烦躁起来,脑中一再闪过那抹午后柔和的身影。
明明犯罪的不是自己,却在不知不觉中戴上了同犯的“王冠”。
红灯显示29楼,甘意识到,坐过头了!等人全部出去后,甘又重新按了28楼,回到自己家。
进屋之后,甘迅速将新鲜食材放入冰箱,然后把鱼放入水桶,只身回到客厅的沙发上。那一沓百元大钞依旧压在水果盘底下,只不过较之刚才多了一张龙飞凤舞的字条。
“哥们儿,钱我帮你数了,8000块。拿了100去买烟,改日还!”
甘苦笑,等你还钱,我可能都入土了!
话说,这件事要不要……
“果然,我还是不够客观!”
伸手找出沙发上的电话,一晃眼看见了鞋柜上的水晶鞋,甘猛拍脑门,昨天晚上带回家后就没管过它,现在洗,怕是沾在鞋子上的葡萄酒汁很难祛除!
“还是先洗鞋吧!”甘无奈地说。
(五)
在中国,巷道是一个很平凡而又特别的存在。无论诚市还是乡村,有大街的地方就会有小巷。白天,它平凡地容纳着被城管追赶的小摊贩;晚上,它又特意地遮掩着偷香的情侣和约架的小伙儿。
深夜,也总会有那么几个醉鬼倒在声色不闻的小巷的怀里,用颓废亲吻板砖上的深色青苔,用崩溃和开地上的稀泥,用绝望吮吸天边吝啬的下弦月。
“也许这是上天的仁慈!睁开眼,我还有一看自己的权利,闭上眼,我将什么也不得见了,不得见了……”
桦就这样,背靠小巷,喃喃自语!
半个小时前,他还在宾馆同女人睡觉。没想到就在欣手里拿着那张带血的百元大钞出现在自己眼前的短短3分钟里,他的世界绝望了!
“英子失踪了!”
话语言简意赅,不带有丝毫的拖沓。当时某刻,桦的心情是疑惑和惊恐的,可是现在,他的眼睛却被强大的惊恐占据着。
他,终究是害怕了!
听——离这里不到五米的距离,那无数次飞驰而过的“呜儿啦——呜儿啦——”的警笛声,一次次弹动着自己的神经琴弦,好似在控诉,英子的失踪就是自己害的一般。
欣报警了吗?警察是不是到处都在找他?他会坐牢吗?他这一生真的真的绝望了吗?……瞧,桦是多么的有爱!只不过,他爱的,从始至终只有自己而已。
“我要藏好,不,不能被抓。”
靠在冰冷的砖墙上,桦双手颤抖地伸进裤包里,手指用力掐着自己的大腿,以求闭上双眼却不失清醒。
但不论你是醒着还是睡着,该来的,一样都不会少!
“约我来做什么?”铺满棱形暮色玻璃的多纳多西餐厅里,勾勒出稀疏的银灰色餐桌和紫褐色的卧椅。每一处餐桌都紧挨着印有紫罗兰花样的墙壁,壁上悬挂着暖黄色的灯光。
或许是因为灯光太暖,当甘再次以探究的目光对上对面身穿酒红色超短裙的性感女人时,竟莫名觉得意外的刺眼。
纵使你妆容精致,我亦无意流连!
只是,她会打电话约自己出来倒是出乎甘的意外,毕竟从一开始到现在,甘对这个女人的印象只有妖艳俗媚,盛气凌人。
“呵呵,没什么,只是忽然对你感兴趣了而已!”性感女人咬了一下嘴唇说。甘莫名一笑,从行为分析学上来讲,女人咬嘴唇或将高跟鞋半脱半甩可视为性邀请,若不是现在公众场合,他真想低头看一下她的高跟鞋是否半脱半甩。
“抱歉,我却对你毫无兴趣!”甘用汤勺搅拌着桌前的咖啡,深色的眉峰时而舒展时而紧皱,如果不是因为自己的恻隐之心……
“啧!”性感女人忽然起身,将涂满深红色指甲油的手伸向甘的侧脸,甘下意识地躲开,眼神略显犀利。“要是英子摸你,你就不会躲了吧!”性感女人收回手,泾渭分明的睫毛扑闪着,眼神好似洞悉了一切。
“没事的话,我先走了!”
既然得不到他想要的答案,干坐着被人调侃也是浪费时间,还不如早早走了的好。
“其实,我和英子之间……”
(六)
有时,徘徊在车流和十字路口的人们会忍不住冥想,到底什么才能被称之为爱情?是四目交汇时的怦然心动,还是长久相伴的暗生情愫?又或许,于某些人而言,擦肩而过的某个瞬间,即是一辈子的永恒。
英子死了,是自杀!
整整半月,甘就这样待在家里的沙发上,手里拽着遥控器,眼睛空洞地盯着荧幕,偶尔摆弄摆弄花盆里的仙人球,再打几局游戏,和大多数青年人一般,再正常不过的生活。
可每当甘从沙发上起来,都会看见鞋柜处那一双沾了葡萄酒的水晶鞋,它就这样站在那里,仿佛下一秒那一抹身穿浅蓝色印花短裙的清丽身影便会出现在门口,然后轻轻敲响门铃,走近餐桌,吃着刚出锅的饺子。
如鬼使神差一般,甘再一次走到鞋柜,用手轻轻的抚摸沾了葡萄酒的鞋身,记忆仿佛被拉回了半个月前的那天晚上,那家西餐厅。
“你知道我为什么为难她吗?”性感女人自嘲地笑出了声,“有这么一个故事。一对男女,在一起快两年了,他们很相爱。可是一个莫名的晚上,男孩儿和别的女人睡了!”
性感女人稍微停顿了一下,顺手撩拨了身后的卷发,继续开口:
“听起来是不是很狗血?呵呵,我也觉得狗血,睡了就睡了,没什么大不了,只要他醒来能回到我身边,这其实无所谓!我甚至因为那一番‘强暴’说辞还去给她道歉!可结果真让我震惊呢!”
也许是天意弄人,当性感女人终于找到所谓被强暴的女孩儿的地址,还未推开门,里面便传来一阵响动,“喏,这是补给你的***费用,今天你要是让我高兴了,剩下的2000也一并给你!”
性感女人的手停在半空,顿感滑稽可笑。原来,所谓的清纯可人,一身矜持,不过只值2000啊!原来,她们女人的一生,也可以那么的廉价,那么地轻佻。一时之间,她不知道,自己是该恨她,还是该同情她!作为桦的女朋友,她是该恨的,可作为一个女人,她却为她和自己感到悲哀。
“所以,你眼中的美好,不过也就两千块而已!”
回过神来,甘发现,双眼已经被模糊所替代,渐渐的,他才明白,是眼泪。这还是半个月以来头一次,即使是他知道英子死讯的时候,或是被警察带走询问的时候,他表现的都那么平静。
可如今,甘,又是为了什么而落泪?
他不了解,明明,那日午后的她,像极了和煦的阳光,那般岁月静好,可当他试图接近这美好时,却发现,他得到的不过是美好的残片,一次又一次地划破自己的向往,一次又一次地收割自己的美梦。也许,他所喜欢的,从始至终不过是心中的一个美好的幻影罢了!
翌日晴天。
甘终是没有管住自己的脚步,来到了英子安寝的地方。他的右手捧着一束满天星,左手提着一个精致的紫色礼盒,一步一步,走近她,走近他内心所向往的美好。
来到英子的墓前,甘轻轻地将满天星放在那里,取出礼盒中的水晶鞋,放在她的跟前。
“原来,已经有人来看过你了!”
甘放置完这些,而后半坐在英子的墓前,眼睛扫过那张被石头压着的带血的百元大钞,心里正想,这是侮辱还是……
“英子,很抱歉那么晚才来看你。不知道你喜欢什么花,所以就挑了满天星。那双水晶鞋,我洗过了,可是鞋子上的葡萄汁怎么也去不掉,别介意啊!虽然,没见你穿过它,但我觉得,它很配你!今天,我又煮了饺子……”
甘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回去的,但回来的路上,手里多了一本村上春树的《旅》。
“纵然只有0.01秒,于我而言,也足够了!”
英子,人的一生会有很多个0.01秒。也许你不会记得,曾经有个人出现在那一个0.01秒里,亦不会知道,他曾觉得短暂的拥有过你,但,他从未后悔遇见过你!
“再会了,我的0.01秒。”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