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母亲不依不饶的,对秦氏、对他百般试探。
为了让母亲死心,李奚然亲自去第四庄提亲。他没把这当回事儿,所以没带礼品,没请媒人。
因为第四庄有个聪明人——陈小暖。
拦住他的果然是陈小暖这个聪明人,李奚然回到庄里向母亲交差时,丝毫不觉得这有什么不对。
之后,本来就有些惧怕自己的秦氏,躲得更远了,李奚然几乎看不到她。他很忙,也无暇再好奇秦氏这个人。
直到母亲病重,李奚然才又见到她。当时身心俱疲的李奚然,有种恍如隔世的感觉。
母亲病故,西北乱,建隆帝立柴严景为太子,紧接着建隆帝崩,姐姐病逝,外甥登基为帝,李家高枕无忧,守住李家是儿子们的责任,李奚然功成身退,为母亲守丧。
为家族忙碌了大半生的李奚然赋闲在家,以为此时他该会快活了,但他还是不能快活。见到循着他走过的路,努力上进的长子李润生,李奚然也替儿子觉得无味,因为儿子这样的人生,李奚然一眼就能望到尽头。
倒是隔着个给母亲推倒砖墙改为篱笆的那家中的秦氏、小暖和小草,她们每个人都不一样,你不晓得她们将来会怎么样,她们活得实在、快活。
李奚然也想试一试这样的快活。于是,他脱去锦袍换上粗衣短褐,开始种田。
种田只让他体验了农人的苦与乐,依旧不得快活。
当次子李厚生颤颤巍巍地站到他面前,说想去收集民间故事集册成书时,本不该赞同的李奚然点头应允了。这条路虽不是通途,但它不一样,厚生想走,他也许会觉得快活。现在的李家,已经不是李奚然年轻时的李家,他可以容着儿女任性、快活几年。
得他应允后,厚生欣喜若狂,整个人都变得不一样了。一直冷静旁观人间百态的李奚然,忽然想真正体验一次“不一样”,所以他头脑一热,跟着儿子一同去了南山坳。
在南山坳,他又因势利导地公开了自己对秦氏的倾慕。秦氏还是跟以前一样笨,但是李奚然觉得她笨得挺可爱,跟秦氏在一块生活或许会快活。
现在他的外甥是皇帝,他娶秦氏不掺杂任何功利;他家世清白、品行端正、仪表堂堂、功成名就……他又以如此低的姿态求娶,给足了秦氏脸面,陈小暖也不拦着秦氏再嫁,李奚然觉得秦氏早晚会被他感动,搬到李家来跟他同住。
谁知,秦氏搬去跟华淑一处住了!秦氏说他不是喜欢她,他看她像大黄看兔子。
李奚然当时觉得她这样说好笨,都几十岁的人了,还谈什么喜欢不喜欢。后来他仔细想了想,觉得自己是喜欢秦氏的,只是秦氏觉得他不喜欢。但好似,他喜欢秦氏跟大黄喜欢兔子,也差不多……
再过了十年,李奚然觉得自己喜欢的或许真的不是秦氏,而是她对生活的态度或是她的快活。所以他坦然与秦氏做起邻居,一块游湖闲逛,话话家常。
又过了十几年,李奚然奄奄一息地躺在床上,他知道自己要死了。回顾这一生,过往已含糊,功名利更是索然无味,李奚然只有些淡淡地遗憾。
秦氏来看她了,还带着华淑!
李奚然用浑浊的双目分辨片刻,又缓缓闭上。他真是傻了,怎觉得秦氏比大周第一美人华淑还好看呢。
华淑说了两句话,李奚然没在意她说什么,只闭了闭眼睛表示他听到了。华淑也知道李奚然想与秦氏说话,便先退了出去。
李润生也带着一大家子人退到外屋,顺带把将旁边哭得跟傻子一样的李泗架了出去,让父亲和秦氏能独自说几句体己的话。
李奚然努力动了动手指,便觉到手心一片温暖。
秦氏握住了他的手。
他活了七十多岁,有妻有妾,儿孙满堂,却在临死之前因为握住了一个女人的手而激动,可他的心却要跳不动了。
李奚然努力睁眼,看着哭得稀里哗啦地秦氏,张了张嘴。他想告诉她,自己是真的喜欢她,只是这一生他把很多东西看得比儿女情长重要,现在才明白什么叫做真心实意地喜欢。
秦氏见李奚然有说不出,憋得十分难受,便安慰他道,“你这辈子上对得起君王父母、下对得起妻儿百姓,活得最是体面。你安心地去,润生和厚生能撑起家李家,世上没有什么让你不放心的了。”
说完,秦氏似乎以为他畏死,又跟哄孩子一样地讲,“你别怕,人早晚都有这一天。眼睛一闭再张开,就过去了。”
这是什么话……
……她是怎么看出自己畏死的?
都快六十岁的人了,还是一样笨……
李奚然想笑,可他已经笑不出来了。他缓缓闭上眼睛再缓缓睁开,发现自己没“过去”,见到的依旧是秦氏。
几十年了,她一点没变,头发都没白几根。或许是小草给她吃了姬景清的丹药,或许是因为她过得快活心中安宁,所以才不显老。
李奚然集聚残躯里所有的力气,一字一顿地说:
“来生,我娶你。”
秦氏听明白了,磕巴也没打地点头,“如果来生咱们男未婚女未嫁的时候遇着,你到我家来提亲,我会嫁给你的,你比陈祖谟强太多了。”
……
……
……
她竟拿自己和那个蠢货比……
……
……
……
李奚然的双唇颤抖,秦氏说自己不知道什么叫喜欢,她又何尝知道呢。
他后悔了。
他早就该跟晟王遇上陈小暖时一样,先连蒙带骗地娶回来,关上屋门再跟她掰扯什么喜欢不喜欢。遇上这么个笨女人,自己不教她,她哪知道。
这辈子是迟了,待来生吧。
(全文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