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景廷却只作不知,转眸去看陆太后,重又问了一遍:“说完了吗?”
说话间,他手肘一推,茶盏自案上推落,只听“啪”的一声,茶盏摔在地上,碎成了数瓣,瓷片映光,如水底莲瓣。
旁人看着,只觉心惊肉跳,萧景廷却只是神色如旧,目光定定的看着陆太后,等着陆太后的回答,仿佛陆太后一点头,他这就要起身离开。
被他这般看着,哪怕城府深沉如陆太后,一时间也觉心头火气,那憋闷了许久的火气滋拉一声又窜了起来,眼神阴沉的看着萧景廷。
殿中光线明亮,微温的晨光落在萧景廷的脸容上,将他一张脸照得分毫毕现,看上去秀美沉静,漂亮的没有一丝瑕疵,浑不似孝成帝,显然就是像他那个早逝的亲娘。
所以,陆太后每回看着他这张脸,便觉心头说不出的火,既厌憎又烦躁,还有深深的怨恨。
她十五岁为东宫妃,十七岁入主坤元宫,十八岁诞下长女,二十一岁诞下幼子,与孝成帝夫妻恩爱二十多年,总以为自己这一生是完美的:她的夫君是天下至尊却愿为她虚六宫,独宠一人,二人便如民间夫妇般一夫一妻,同起同卧,恩爱如若一人,堪称是大周开国以来从未有过。虽然她与孝成帝膝下子嗣单薄,但也是儿女双全,幼子出生不久便被册为储君。
地位、权利、爱情、亲情,应有尽有,真正的圆满无缺。
然而,她看得如眼珠子般的独子就那样病死了。当她还沉浸在丧子之痛里,还在为孝成帝的身体担忧时,孝成帝转瞬间就拉出了个比明德太子还大两岁的庶子,要让这个庶子承继大统——萧景廷就像是落在她完美人生里的一块污渍,几乎颠覆了她的前半生,毁了她所以为的一切。
不过是个贱人生的贱种,是孝成帝背叛她的证据,竟还抢走了本该属于明德太子的皇位!
他怎么配?!怎么配!
然而,哪怕陆太后心里已是把萧景廷恨得滴出血来,为了利益,她还是不得不连同首辅阮修竹将萧景廷推上皇位,抗衡燕王。如今萧景廷既是上了位,她面上自然也不好刁难太过,只能任由理智与情感将她的一颗心如同油煎一般的煎熬着,维持着面上的冷淡,漠视对方。
偏偏,她勉力冷淡着,萧景廷却比她还冷淡,仿佛就没把她这个嫡母放在眼里。
陆太后一时没忍住,冷斥道:“你摆这脸色是给谁看?我做嫡母的竟还说不得你了?”
萧景廷看了眼陆太后的冷脸,面上却显出笑来:“母后教训,儿臣自是要听的。只是这一大早的,母后却这般大的火气,想是这慈宁宫的宫人伺候不周。”
“内务府真是越来越不会调.教人了,竟就挑了这么两个连茶都不会添的宫人,还要劳皇后提点,母后开口。”说着,他还扫了眼侍立在自己与阮清绮左右的宫女,冷淡道,“来人,把这两人拖出去,杖三十。”
三十杖?真要是真打在这两个娇滴滴的宫人身上,只怕立时就要去了半条命。
那两个宫人闻声,脸色当即便白了,连忙跪在地上,一叠声的求道:“皇上饶命!太后饶命!”
陆太后的一张脸更是冷得要掉下冰渣来。
偏偏,萧景廷还要故作姿态的反问道:“这两个宫人实在是不成体统,儿臣越俎代庖替母后教训一二,想必母后不会介意吧?”
陆太后深吸了一口气,勉强从牙缝里挤出三个字:“不介意。”
有了萧景廷的吩咐,又得陆太后点头,便是那两个宫人跪在地上磕得一头血也还是被堵了嘴,拖出去行杖。
阮清绮在侧看得目瞪口呆——她可以确定,这绝对是《相府娇女》里没有的情节。
不过,有点爽是怎么回事?
她悄悄的抿了抿唇,然后又连忙端起案上还剩小半的茶盏喝了一口,掩住唇边的笑意。
陆太后到底是多活了些年,她并不想立时与萧景廷翻脸,也不是个自己给自己找气受的性子,索性摆摆手:“行了,时候也不早了,你们走吧。”
此言一出,萧景廷立时便从椅子上起身,玄黑的衣袖拂过扶手,一掠而过。
他的脚步半点停顿,转身就走,显然是忍耐已久。
阮清绮只迟疑了一瞬,立时便跟着起身,匆匆与陆太后行了一礼,小跑着跟了上去——她可不想一个人留这儿装小棉花,由人欺负。
眼见着阮清绮气喘吁吁的跟上来,萧景廷却是蹙起了眉头:“你跟过来做什么?”
阮清绮知道他厌恶自己,索性便恶心人恶心到底:“人家都说‘夫唱妇随’,陛下既是要走,留妾一个在慈宁宫里成什么样子?“
萧景廷的眉头蹙得更紧了,顿了一下,才道:“你掐着嗓子做什么,就不能好好说话?”
阮清绮费了好大的力气,这才把脸上的狞笑给压下去,简短的回道:“是,妾知道的。”
萧景廷蹙眉看了她一会儿,还是觉着十分碍眼,索性不说话了,转身抬步,自己上了御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