着实算不得她心狠,可既然当初已经说得那般清楚了,今日她遭叶钊诓了一道出手管了那呆子家的闲事,做完她承诺过的事,便不归她管了。她管这丫头的死活做甚,自讨没趣吗?
叶钊那臭不要脸的做得出这事儿,可不代表她和叶钊一样没脸没皮。
陈萱将手中的药丸服下后,困意便如波涛袭涌而来,不一会儿她就睡了过去。心中被她一直压着的事这几日被重新翻出,纵使她表面上再如何风清云淡,好不容易才结痂的伤疤再次被人解开,又怎么可能正的不痛呢?
她再次梦见了那样的场景,梦见自己站漫天的烽火里,梦见自己破败不堪的裙摆沾满了鲜血,梦见身旁的尸体都堆积成了山,到处都是断臂残肢……忽然间,四周烽火弥漫迷了她的眼,她看不清周围都是些什么人,不知是敌是友。
血腥味重得令她胃里一阵翻江倒海,随即烟雾散去,她看见,有一个士兵挡在了自己面前,为她挡住下了致命一击,死死拖住敌人,艰难的朝她扭过头。他张了张口,血便从他嘴角溢了出来。
陈萱分明听不见他在说些什么,一个声音便再头顶的天空响了起来,她却清楚的听到了那人的声音。
——快逃……活下去……
于是,她只能拼命的逃,拼命的跑,只能眼睁睁看到援军来临,然后看着自己的父亲,那个用自己的性命去保卫自己的国家的老人,那个已经被岁月摸出两鬓白发的老人,被援军的首领二话不说便砍下了头颅,惨死自己同僚刀下,背下通敌叛国的罪名。
父亲!你拼死保卫的国,就是如此待你的!你誓死保卫的百姓,就是如此待你的!你无比信任的同僚,就是如此待你的!!!
——丫头,落霞关一役,究竟发生了什么?
闻言,陈萱忽然就停下了脚步,抬头看着灰暗无比的天空,眼睛里的光就那样一点一点的灭了。忽然,她就笑了,神情无比的渗人。
已经没有落霞关了。
落霞关,早就随着陈牧和她还有兄长,在破城的那一天就死了。不是死在敌人手上,而是死在自己的同胞手上。
已经……没有落霞关了……
不知道昏睡了多久,陈萱再次睁眼,只觉得马车窗外透进来的光是那么刺眼。稍稍动头,感觉到脸颊两侧的肌肤有些痒,正欲伸手去探个究竟,便被蔡筱云的扇子给挡了下来,随即她的脸便映入眼帘。
陈萱愣了片刻,瞧着蔡筱云那般淡雅的衣着打扮,青丝微绾,只戴一根青玉发簪,耳中一对珍珠坠,脸上未施粉黛,一身白衣白裙,衣裙上的白色莲纹随风而动,栩栩如生。
陈萱有些认不出了眼前的人了,因为自己每次见她,她总是打扮的花枝招展,刻意伪装。
“你脸上抹了药,便是痒也给我忍着。”蔡筱云换了一把扇子,却依旧摇得很起劲儿,“不然若是留了疤,可别来怪我。”说着,蔡筱云挑开的车帘朝窗外看去,引得不少登徒子当街唤她美人儿。
那些人喊得极为大声,连极为虚弱的陈萱都听见了。陈萱并不否认那些人的话,蔡筱云此刻脸上粉黛未施,岁月却并没有在她脸上留下什么痕迹,陈萱反而觉得她以前的妆容有些显老。
其实也可以理解,她毕竟是潇湘馆的老板,又怎能日日如此?到是如今置身在外,可以随性些。
只是自从陈萱刚醒后蔡筱云陪她说了一句话,往后的几日她,她们之间便再没说过一句话。直到后来她们转走水路,坐上了船,黄昏时刻,陈萱同往常躺在窗边看着水面上的夕阳,蔡筱云才再次对她开了口。
“你梦里曾说,已经没有落霞关了,是什么意思?”
闻言,陈萱的脸上的血色顿时便褪了下去,只有无尽的惨白。似是过了很久,久到沧海桑田,岁月更迭,陈萱看着天边那团火红的夕阳,伸手指了出去,回过头,一双毫无生气的脸对着蔡筱云扯了扯嘴角,扯出一个她以为是笑的表情,眼睛也有些空洞。
“落霞关破城那天,也是这样的光景,只不过天一直是暗的,辨不出白天黑夜,我逃走的时候,在那里放了一把火。”
此刻的陈萱宛如一个木偶,蔡筱云不由别开了眼,抬眸朝她指的方向看去,听得她的声音不紧不慢的飘了过来,“那把火一直烧了三天三夜,我便逃了三天三夜,最后还是被他们抓住了。”
她顿了顿,就势收了手不再说话,蔡筱云也不催她,最后,她又听到陈萱继续道:“我听说,火势最大的那天,那冲天的火光便是隔了千里,宁城的百姓也看见了。”
宁城和落霞关之间还隔了一座城,火势之大可想而知,烧的毕竟是落霞关,边防重地,那是同蜀城差不多繁华的地方。
“为何?”蔡筱云不懂,为何陈萱会一把火烧了落霞关,那毕竟是她出生,是她长大的地方,是她的故乡。
“那些士兵,我没法让入土为安,也断不能叫他们没有归处不是?”陈萱的脸上忽然就有了些血色,棕色的眸子转了转,“他们生前为别人卖了一辈子的命,死后总归是要把自由还给他们。”
“就这样化为灰烬随风散了,哪里都去得,去亲眼看看他们拿命换来的天下太平是什么景象。”
“你若难过,便哭吧。”蔡筱云的脸上也难得染上了几分悲色,下意识安慰她,连自己都感到了惊讶。
“不会了,再也不会了。”陈萱摇了摇头,“眼泪已经没有了,我不会再流泪了。”
说这话的时候,蔡筱云才开始仔细端详陈萱现在的这张脸。她忽然有些后悔给她这张脸了,因为原本这张脸的主人,也同她这般,认定了要做的事,便是死也不会回头。一样的倔强。
还真是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