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兄不必紧张,李小将军是来与下官做生意的。”
秦基业一笑了之,将鱼肠纳于皮靴侧面,作揖道:“秦基业无能,哪里都摆脱不了猪儿将军!”
李猪儿大笑:“猪儿不幸,啥好事遭遇秦师傅,转眼成坏事了。”
双方盘腿相对而坐,热茶温酒菜肴送上来了。李猪儿回答李成式说:
“是的,大人猜对了,猪儿还在下头江面上,水上过不去,陆上也过不去,但听见从这个卡子到下游的人说,官军设卡是为了捉拿手上有杨去尘的王不换时,就知道阁下要与我和谈,于是我来了。”
李成式笑道:“没想到小将军善于泅水,下官疏忽了,给逮住了,好不狼狈。”
秦基业问黄幡绰何在,李猪儿说不是在陆上就是在水中。秦基业问能否与他见面略说上几句,李猪儿一面诧异于秦基业与大名鼎鼎的黄教师交好,一面又说只要与李观察处置使的交易做成了,就一定让秦黄二人相见。
接着,长得像女人又像孩子的李猪儿毫不含糊与李成式做交易:他带走黄幡绰,但全力帮官军从王不换手里截夺杨去尘等三王孙。不等李、秦回答,他又说,若是官军不答应,只能杀了黄教师,大不了回去给安禄山砍杀:
“砍杀我,这是他早晚做的事,我从小便是他的人,把身子都给了他了,把根儿都交付他割取了,还有啥想不到的。”
李成式私下里对秦基业说:“这是没选择的选择,但对官军还是有莫大的好处:相比较黄幡绰而言,或许杨国忠之子、杨贵妃之侄杨去尘对太上皇更有用,毕竟,天宝的繁华和衰败与杨家直接有关。”
“好虽好,”秦基业道,“但小人以为最好征得黄教师的同意,他同意了,我没意见。”
黄幡绰几乎老样子,还是盛装打扮,照旧执着那把漂亮的御赐纨扇,说:
“圣人……不不,前圣人一定喜欢我这样穿扮如此执扇,如此,则他老人家还是圣人如此,则当下还是开元盛世,天宝早年!”
说罢,这个惯于逗趣谐谑的参军戏大家便呜咽起来。等到恢复平静,他问秦基业如何却在这里,他带的少年尤其是解愁还在不在好不好。秦基业说解愁等人都在都好,解愁甚至快作杨去尘孩子的母亲了。黄幡绰非常感佩,紧握老友的手说:
“我交付与仁兄解愁姑娘,仁兄不辱使命,到底把她给保全下来了!”
说到这里,居然跪拜秦基业,吓得秦基业出了一身冷汗:
“黄兄,你说老实话,解愁姑娘究竟是谁家孩子?!”
黄幡绰摇头说这个秘密太大了,不能说,否则要掉脑袋了。秦基业心里顿然有些明白这究竟是怎么回事了,便不再强问黄幡绰了,转而说起李猪儿与李成式做的交易。黄幡绰说:
“没事,我便去安禄山身边。那厮我认得,也喜欢我。无非是从这个皇帝跟前到那个皇帝身边而已,即便一个是正,一个是逆,不论正的逆的,我的戏还是我的戏。再说了,本人伺奉惯皇帝了,一旦停下来,浑身便痒痒了,奴性发作了,须见得一个皇帝才好医治这个痒痒病。况且还能救下杨去尘,救下他就是救下解愁那孩子,解愁现如今毕竟是杨去尘的浑家了,则无足轻重的杨去尘变得有足轻重了。”
秦基业见他这么说,只是难过,只是感叹,心想:“解愁多半是你黄教师的亲女,而她的娘亲要么是公主要么是王妃?!”
但没这么说,只是抱歉说:“辛苦黄兄了,牺牲黄兄了。”
黄幡绰却说:“我去洛阳也有好处,正好打探安禄山那厮的兵力虚实大臣真伪,以便为太上皇和今上提供绵薄之力。太上皇对我恩重如山,甚至在知晓我那个事儿之后也饶恕了我。”
秦基业又一惊:“莫非与解愁有关,黄兄说的那个事儿?!”
“说不得,一点都说不得。”黄幡绰啜泣说,“我答应不说的,对圣人保证了,圣人现在虽说是太上皇了,但当年他对我的隆恩犹在,我对他的感恩犹在。哦,对了,我去了洛阳,万一你和李大人以及官军那里有了麻烦,我还可以居中调停设法营救,这该有多划算,对李大人这笔交易来说!”
秦基业表示既然他不乐意,就说服李成式作废这个买卖。但黄幡绰说:
“不用了,我说几句牢骚话罢了。确是最好的法子,主要是能救下解愁的夫婿,那个本来无足轻重的杨国忠之子。说起来,当初杨国忠也没少喜欢我,虽然主要是因为圣人眷顾我优渥我,他只能跟风。”
李成式与李猪儿饮酒吃菜,化敌为友:李猪儿可是安禄山的宠臣近侍,甚至是他的“女人”,所以是打探安禄山情报的好机会。李成式通过综合秦基业所说的,说出自家的话儿:
“哎呀呀,听说这回多亏李小将军及时取到黄幡绰,不然你们的皇帝要治你的罪:给了你这么多的时日,连杨去尘的影儿都没瞥见,而安大皇帝生平最为痛恨的便是杨国忠一家,发誓要灭他的族哩。”
李猪儿唉声叹气,酒多喝了泪多流了。李成式趁热打铁说:
“我也算是大唐的封疆大吏了,想想吧,偌大的大唐统共才有十五个采访处置使,李某人有幸位列其一。所以,我能获得来自我国朝廷的绝密音耗:李小将军最近一次给安禄山鞭打脚踢,是小将军这次从洛阳赶来捉拿杨去尘之前,所谓的大燕国在广陵获得杨去尘新近出现的情报,你们的皇帝给了你最后的机会。”
李猪儿忽然哀求道:“李大人,行行好,别离间我们君臣了吧!大皇帝待我恩重如山,虽说最近脾性越发糟糕,动辄杀人,可毕竟舍不得我这个白天是侍卫长夜赛女人的东西,即便鞭打脚踢我,差点杀了我,可又差遣出来接着找杨去尘了,也算是给了我一条生路。我似乎听见他无声对我说:孩子,别回来就能活回来了,就莫怪我下狠手杀了你。”
“可你没有找到杨去尘,我们大唐的黄大人虽然属于你了,可你将他去洛阳,不是又得面对安大皇帝的屠刀铁拳了嘛?”李成式说。
“所以小的把大人当成救命恩人:大人把杨去尘在王不换手里的信耗告知了我,我可以托人带走黄大人,自家留在江淮寻找所谓的郑国渠所谓的王不换。一定好找:试想,你们官军追在后头,我们叛军堵在前头,王不换咋办?当然是告知我杨去尘他是要献给大燕国皇帝的,本以为我会协助他,哪想到我李猪儿只有在杨去尘活的时候才能活,他死了我也完了。”
黄幡绰作别秦基业时:“我之所以不说与秦兄听解愁的秘密,是因为还想活着,一旦说了,倒不是皇家会勃然大怒治我的罪,而是我一旦托孤于秦基业,就无所谓活不活了,而这样的话,我在安禄山身边当伶人是相当危险的:只有解愁还在,老哥我还能设法委曲求全。”
秦基业理解他的苦心孤诣,与他相约:“一旦重新见面,万请黄兄告知我解愁身世,以便我更好照拂她,设法保全她和黄兄的女婿。”
对秦基业巧妙夹带的去尘是“黄兄的女婿”这个说法,黄幡绰愣怔一会儿,居然没反驳,于是秦基业知道解愁的母亲必然是圣人的公主或郡主。
秦基业为了不打搅敌我双李的交谈,在接近他俩时停下来,正好听见李猪儿说:
“对了对了,小的见过王不换了,恰才听大人说王不换是面容损毁的汉子,说话也吱嘎着嗓音!”
李成式吃惊问道:“老弟哪里遭遇过他的?!”
李猪儿说是在扬子江和一条不知名的支流交汇处,当时他在扬子江上,而王不换的人马,整整十二条大船艰难地从一条相对小的河流里出来,为了不让干流上的人干扰这个汇入主流的行动,对方的大船上有一个面容损毁的汉子操着嘶哑的嗓门,要干流上的李猪儿等人让出所在位置。
“小的当即便火了,待要厮杀,唯恐坏了取黄教师的好事,最终还是忍了,倒不是王不换人多势众。”
秦基业赶紧过来打开皇舆图,略一分析,便推断是在太仓附近的娄江。李猪儿连连点头,说当时听见土人说这条河叫什么“漏江。”
李猪儿感激秦基业始终保定杨去尘,没给他拿去,不然杨去尘活不了了,他自家随即也活不了了。秦基业忽然也明白了:
“原来好几次我等都死里逃生,竟是李大将军网开一面!”
李猪儿点头说:“不得不如此。”
说到这里,要见见秦基业的少年,他说不出那些少年的名儿,只好详细说出长相,一个秦基业推测是宝卷,一个自然是秦娥,再一个胡姬面容的必是翻雨,黑咕隆咚的小个子不是猪瘦便是羊肥。这么一说,一介绍,双方的敌意彻底消除了。
秦基业说:“只可惜,此处前来找李大人,只有秦某人一身,手下徒儿都不曾跟来。不过,后会有期:说不定哪天大将军与在下的徒儿厮会也没定的,不打不相识,不打不成交。”
李猪儿趁说得开心道得投机,进一步与李成式达成协议:一旦杨去尘为官军或李猪儿或秦基业所获,便喧嚷出去,说杨去尘受伤了,就在江淮一带躲藏,不时有他的消息传出,一会儿这里,一会儿那里,不一而足,如此,李猪儿能活得更久一些。李猪儿自嘲说:
“失却小头的阉人如我,只好大头在项上扛得尽可能久些,方才划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