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见沈老板翻过一处矮堤,爬上了这幢房子的斜顶,他直接在瓦片上一坐,并招呼尤劲坐到他身边。
尤劲阴沉着脸,一边略显笨拙地攀上斜顶,一边骂骂咧咧:“这他妈的一脚踩穿屋顶,掉下去就好玩了”
沈老板咯咯笑道:“你现在的位置,掉下去正好是我家的马桶”
说话间,他还拿出烟盒,敲出一支递向尤劲。
尤劲右手一拦,左手掏出了自己口袋中的烟盒。
一看,发现自己带的是能呛死人的希尔顿,尤劲也不客气,转手又将沈老板刚刚打算叼在自己嘴上的那支万宝给抢了过来。
沈老板垂眼看看自己唇边空夹着的两指,无奈道:“坐下说吧。”
尤劲慢慢坐上这斜顶,点起烟深吸了一口,缓缓出声:“先问你几个问题。”
“问吧”
“第一,一个本来领着觉玑、却已耗尽的人,她再遇到另两个领着觉玑的人发动逆流”
“等下等下”沈老板立时摆手打断道,“怎么听你说得觉玑像是不要钱似的?”
“要不要钱我不知道,反正我是没给过钱。”被打断的尤劲当显不悦,“按着这最后一次逆流前你讲的一大堆理论,结合我自己的亲身遭遇实际情况大体是,连我在内,总共是有三个领着觉玑的人,加起来发动了四次逆流。”
沈老板不禁目光一凛:“哪三个人?四次分别发生在什么时候?”
“这些等会再讲你先告诉我,一个耗尽觉玑的人,经历别人触发的逆流后,她对逆流前的事情,还有没有记忆印象。”
沈老板听得开始挠头:“这我说不清。”
“现在说不清了?”尤劲哼哼冷笑,“今次逆流前,你谈起这些理论原理来,可是一套又一套的。”
沈老板定定地迎着尤劲的斜瞟一阵,而后忽然嗤声:“你是在诈我?”
“诈你什么?”
沈老板咂咂嘴,压下不悦之色:“逆流前,你所谓我谈起理论头头是道的,是哪一年?”
“2009年。”
“好,就是差不多从现在开始再过十年”沈老板悠悠道,“可是,觉玑也好,逆流也好我这么跟你讲,除去我天生就会的手段,其它所有术法的玄机原理之类,我活了几千几万年都没搞懂,怎么可能在十年后就能对你讲得一套又一套?”
“事实是,我本人,就是受了你的指教,才摸索出变这戏法的窍门,最终成功回来”
沈老板打断道:“光是怎么变出这戏法,我确实有点头绪但是,什么理论原理,我肯定是说不清的。”
眼见尤劲白眼一翻还要说话,沈老板再次抬手一拦,颇为诚恳地接言道:“有关觉玑和逆流,我所了解的,无非是两千年前一些亲历的事后经验,个中玄机,我是真的说不清所以,你前面问的,什么觉玑耗尽的人,在旁人又发动出逆流后还有没有记忆,我实在回答不了。”
沈老板方才说尤劲诈他,并没完全讲错。
尤劲确实是在怀疑沈老板于回溯前系全盘揣着明白装糊涂,才特意问出这么个眼前已经有了事实答案的问题。
对方此时回话,和逆流前基本一致。
尤劲脸上的不善之色,稍稍收敛了一些:“那么,第二个问题”
沈老板又想打断,大概是想说点“我懂得真的不多”之类,一看尤劲眼睛再次瞪圆,他只能无奈比手作出“请继续”的示意。
“听清楚,我一个朋友,她先自2018年引发过一次逆流,回到了1999年7月28日的下午三点整这之后过了十年,我又在2009年造出一次逆流,回到同一天,也就是今天大概三点零一分的时间那么,之后我在三点零二分碰到这个朋友,她是不是知道自己是从2018年作法回来的。”
沈老板听得眉头紧锁:“你这让我想起了我女儿功课上需要画线段图的应用题”
尤劲白眼一翻:“没听懂的话,我就再说一遍。”
“不,听是听懂了,就是有点搞脑子”
十几秒后,迎着尤劲几乎失去耐心的质问目光,沈老板求证道:“前一次你朋友搞的逆流,是回到三点,后一次你搞出来的,是回到了三点零一分?”
“是。”
“这样的话,你朋友未必会当场知道你其实又搞出了一次,但绝对晓得自己是2018年逆流回来的。”
听到这回答,尤劲不免一愣,而后追问道:“你确不确定?”
“这一点,可以确定。除非后一次逆流,回到了更早的时间点,否则的话,本已改写过的事实,都会是改写后的样子。”
尤劲的脸色,顿时变得复杂起来:“这他妈的没骗我?”
“我为什么要骗你”
“不,我的意思是你在逆流前,没骗我?”
沈老板苦笑:“我是觉得,不管什么时候,我都不至于要靠骗你去谋求什么”
尤劲的目光,失了找茬者的凌厉,渐渐黯淡下来:“现在她统统都不知道的版本,难道是意外么”
却见沈老板忽然像是想到什么似的:“说到意外刚才你说的三点整、零一分这些,真的准确么?”
“什么意思?”
“你确定,前一次是回到三点整,后一次是掐着时间刚好回到了三点零一分?”
“这说的只是大概,怎么了?”
沈老板摇摇头,显出几分追忆状:“据我所知,时间没那么好掐”
“什么意思?”
“具体意思,我也说不清我只是忽然想到,两千年前的一次逆流,如果不是意外多往前回去了半刻,现在的整个世界,大概都完全不同了”慨然至此,沈老板一声干咳,“不说这个,你,还有什么要问的?”
再开口的尤劲,嗓音有些微变:“你先给我讲讲,什么叫意外多往前回去了半刻?”
“是有这么个故事两千年前,我认识一对领着觉玑的兄弟,他们在同一场宴会上,弟弟先除掉了一个与他们会成为生死对头的人,哥哥呢,又在稍后失去了他所钟爱的女人之后,他们两兄弟,虽然得到了几乎所有,哥哥却始终对失去的那个女人念念不忘”
“真是烂俗”尤劲此时除了他想搞明白的真相以外,并没耐心听故事,“我是问你,什么叫多往前了半刻?”
“就是这对兄弟,哥哥怎么也放不下那个女人,宁可不要那得来并不易的所有一切,也天天缠着弟弟一起要让时间再次逆流到那场宴会上,好挽回女人在当时殒命的事实”
说到这里,沈老板的脸上流过一阵苦涩:“逆流,倒是成功了,但是,却回到了宴会刚开席,连他那个对头还没除掉的时候这对兄弟,大概是有过了一次得到天下所有的经历,心境也升华了,居然就放过了那个对头,最后落得”
“等一下,你朋友的故事,就到这里”尤劲打断了沈老板,“我听你的意思是,制造出的逆流,其中想要回到的那个具体时刻,可能会有偏差?”
“是,是会有偏差。据我确认到的三次来看,其中两次都是逆流到了相对期望节点的更早一些时候。”
答完话,见尤劲面露诧然,沈老板只以为他听不懂:“比方讲,我们两个是领着觉玑的人,又在今后某天,怀着悔意想要回到此时此刻那在成功造出逆流后,很有可能会回到先前我们刚刚上来这天台、或是你抢我香烟的时候”
尤劲的眼角,已然像是触电一样连续抽动:“就是讲,今次,我和我朋友发动逆流,脑中是想着上一度逆流后,两人首个照面的那一刻成功后,实际所回到的时间点,很可能会比我们想象的那个场景来得早?”
“是。”沈老板点点头,“所以,你前面说什么三点整、什么零一分零二分我觉得,应该没那么准吧?”
反问完,沈老板只看到,尤劲的脸上忽然失了所有表情。
随之出口的话,亦不带任何语气:“假设,在2018年,与造出一度逆流,回到了1999年7月28日的下午三点整之后,与,在2009年又造出一度逆流,原计划是回到1999年7月28日的三点零一分,最终却实际回到了两点五十九分,甚至更早问,以上条件下,当在三点零二分见到时,所面对的,是否还知道自己是从2018年逆流回来的?”
沈老板听完这电子语音读题似的话,不经思索,便直接回道:“如果确定后一次回到的时间点早于三点整,就肯定不知道自身上一度在三点整才发生的异变。”
“真的确定?”
“真的确定,因为我前面有讲过,逆流到的时间点,如果本已被改写过,就会还是改写后的样子但你要是回到了改写之前,那就”
“那就是被改写前的原始状态。”
见沈老板点头,尤劲依然是不带任何情绪:“那我再确认一遍,和,一心想着三点零一分发生的情景造出了逆流,实际是正好回到三点零一分的几率大,还是”
“以我的经验,是回到你说的两点五十九分、甚至更早的几率更大。”
闻言,尤劲这张静若止水的脸,忽然变得古怪起来。
接着出口的话,亦明显是在压抑情绪:“这一点经验,你是几时得来的?”
看不懂尤劲诡异脸色的沈老板,用着困惑的口气回道:“两千年前我就知道了”
“那他妈的!为什么不早说!!”
咆哮一起,尤劲的古怪脸色终于变为歇斯底里的愤怒。
嗓门之大,惊得邻楼屋顶上的一群鸽子,都啪嗒啪嗒成群飞走。
这勃然而发的怒火,却让沈老板愈发困惑:“怪我不早说你不是刚问到这里么”
尤劲猛一把揪起沈老板的衣领:“我他妈的是说2009年!你这早就知道的问题,在2009年,在逆流前,为什么没说?!”
沈老板都不去看揪着他衣服的手,依然困惑地挠挠头:“可能是,当时我们没谈得太详细吧”
“不太详细个屁!”尤劲怒不可遏道,“变这最后一次戏法前,有关回到哪个时间点,你我至少探讨了十几个钟头!现在两三支烟时间就扯到的这条经验,你他妈的,当时偏偏一个字都没提过!”
沈老板开始讪笑:“也可能是,当时谈到的问题,和这条经验关系不大”
“关系不大个屁!前面问答题里的那个,就是我的女人,有关她在今次逆流后的意识状态,我是翻来覆去,问你问了个底朝天!前一度逆流到的时间,今次打算逆流到的时间,也都跟你提过”
吼叫至此,尤劲忽然瞳孔一收:“我想起来了,你在得知两次逆流到达的时间差不多时,好像确实有叫我今次尽量逆流到稍晚一些的时间”
沈老板顿时显出一分洗冤之色:“看,我其实提到过”
“是有提到过”却见尤劲立时回以冷笑,“但是,当我说到,稍晚一点的话,和今次逆流的搭档之间,两人缺少更多当天的共同深刻记忆时,你就开始含糊其辞,翻过这篇了!而且,之前为什么让我稍晚一点,其中原因,你这条两千年前就得来的经验,以及不晚一点可能面临的结果,你他妈的,是从头到尾都没说过!”
理出这份头绪后,重新变得睚眦欲裂的尤劲,加了把揪着沈老板衣领的力道:“搞了半天,就是你个狗东西为了能回到今天,为了能让我今晚来向你传话,别的什么都”
确实得到重要传话的沈老板,此时自己都开始奇怪,被这般狗血淋头地怒斥,衬衣扣子都被扯掉了两颗,心中却一点火气都没有
如此,让尤劲揪着足足骂了好几分钟,等到尤劲嗓子听着都喊哑了,沈老板才轻轻摘去胸前的手,而后像揽女人一样将尤劲揽在了自己肩上。
“好了,先消消气不管是不是因为我出于私欲,才给你带来了什么难题,你既然帮了我这么大的忙,后面我都愿意帮你”
“你当然要帮我。”尤劲咬着牙顶了一句。
沈老板这才发觉,尤劲先前不是嗓子嘶哑,而是有些哽咽。
歉意生起之时,沈老板偏偏又颇感好笑,他只能将头扭到一边,尽可能心平气和地说道:“这样,你先把所谓的三人、四度逆流、逆流前你我的交集这一切种种,先一样一样告诉我”
“我他妈的还有闲心跟你一样一样讲?”
这下,沈老板真的笑了出来:“你放心,不管故事好不好听,前面答应你的,都不会变。”
眼见尤劲仍是怒容满面,沈老板叹了口气:“算了,不如先讲讲,接下来要我做什么。”
终于得以进入正题,尤劲深深地吸了几口气,才将情绪调整得理智一些:“一起到我女朋友,也就是那个眼下已经什么都不知道的面前,向她证明一些事情。”
“证明什么?”
“证明一些现在的她根本无法置信的事情。”
“比如发生过的逆流?”
“是。”
“这对你说的来讲,确实难以置信”沈老板松开尤劲的肩膀,站起身子伸起了懒腰,“怎么个证明法呢?”
尤劲跟着站了起来:“那就有劳你这个令人难以置信的大仙,表演一点令人难以置信的手段,来让她相信由我讲出口纯属胡扯、由你来讲却让人不得不信的话。”
沈老板突然发笑:“还不如直接把她绑到你床上来得简单”
言罢,却见尤劲又有发作之色,沈老板只能将嘲弄表情变为苦笑:“我的所有手段,都跟逆流沾不上边,没法给她表演个雷同类似的,来让人家相信时间确实逆流过或者,我把她镇住,让她自己钻到你被子里”
“你他妈的男人和女人之间,能发生的,全都在床上是吧?”
“主要是我没有类似的手段,来印证你想证明的”
“类不类似,并不要紧。”尤劲冷然接话,“尽你所能,亮出点伤不到她、看起来又足够玄妙手段,最好是那种让她一看到,就会彻底颠覆世界观的大型魔术。”
一听如此要求,沈老板又一次揽住了尤劲,用力之大,直将尤劲揽得脚都腾了空。
“我么,会的戏法虽说不多,但每一个都能一下子颠覆常人的世界观。”接着出口的话,已满是超然的自信,“你么,既然想要大型魔术,我就给你来个超大型的。”
“那就来吧。”说话间,尤劲从房屋斜顶翻回了天台。
跟着跃上平台的沈老板且有些不适应节奏:“现在就来?”
“当然是先要去到舞台。”
“舞台,说的是你家小那边?”
“小是,去小的家,现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