质疑一半,尤劲自己立刻收了声,抛下一句“那我就上面等着”,他便转身进了楼梯间。
今晚,本就是要让李凝思相信世界很疯狂。
期间各种诡异的现象,不但没有隐瞒她的必要,且是让她见识得越多越好。
这幢当初在淞海北区鹤立鸡群的高层公寓,总共不过20楼。
步行数层,推开一扇并未上锁的铁门后,尤劲便登上了天台。
天台上,没有灯光。
地处是年尚不繁华的北区,周边也没有缤纷霓虹照亮过来。
好在,今夜月明星璨,让这缺乏人造光源之处不至于伸手不见五指。
如此氛围,幽静却不诡秘,正是谈情说爱的好环境。
尤劲掏出一支烟,正在犹豫要不要将这呛人的希尔顿点上,已隐隐听到有人从楼梯上来的脚步。
这脚步声,顿时带得尤劲心跳加速。
毕竟,眼前是用诡异手段将一个现时正在厌恶自己的人弄来面前,本身虽无恶意,却很难不让对方往坏处想。
这般会面的开篇,总归不会和谐愉快。
哆哆嗦嗦地将烟塞回时,门已被一把推开。
先从门里走出的,是现出身形的沈老板。
他身后,则跟着一个身着紫色丝质长睡袍、头上还裹着块包头巾、显然是出浴不久的女孩。
沈老板抵着门,待后面的女孩亦步亦趋跟出门外,又见尤劲很是急切地迎了上来,他便闪身让到一边。
或是在缓解心中紧张,尤劲一边迎上,一边故作熟络地笑侃道:“这睡衣,对你来讲也太成熟了”
话说一半,凑到女孩近前的尤劲,终于借着月色看清了他以为永远都看不厌的那张俏脸
就是一眼,他便触电似一哆嗦,而后踉跄绊蒜着急退两三步,且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我你妈了个哪里找来的伽椰子!!”
这气急败坏的话语中,满是骇然惊恐。
只因三五秒前,映入尤劲眼帘的,是一张白到已经不能用惨白来形容的大白脸。
整张脸,白得五官都分不清,唯有一双黑洞洞的眼睛,反着黯淡微光。
但听沈老板嗤笑出声:“看你这没出息的小敷个面膜,就成伽椰子了?”
跌坐于地间,尤劲其实也已反应到,这只是张女人敷着面膜的脸。
问题在于,凭这被吓到的第一眼,他就能确定那不是李凝思。
先前,明明是带着沈老板到了李凝思的家门口无误。
所以,片刻前迎上沈老板带上来的女孩时,尤劲于心理上,已形成了默认惯性:接下来看到的,必然是那张再熟悉不过的脸。
就好比孩童放学回到家中,打开房门看到的,是母亲正在置备晚餐的熟悉背影。
却在喊了一声“妈妈”后,看那“妈妈”回过头来,赫然竟是一张陌生面孔
如此,默认惯性被打破的孩子,铁定会吓一跳。
要是再换成黑灯瞎火的环境,那张陌生面孔还敷着张死白死白的面膜,胆子再大的孩子,大概都会吓得当场哭喊起来。
也就亏得尤劲不是小孩子,才没在此刻被直接吓哭。
在地上愣坐良久,直到胸口砰砰声渐弱,尤劲才缓慢起身,重新走向了刚刚吓到他的白脸女人面前。
什么搞错楼层门牌之类的低级失误,尤劲不认为沈老板会犯。
没找错门,却带错了人个中缘由,归于冷静的尤劲亦很快猜到。
眼前再一分辨果然,这大白脸,系常住李家的戴安冉。
一搞明白状况,尤劲是又好气又好笑:“我册让你带的是我家小,你却把小的后妈给带来了”
“后妈?你看清楚,有这么年轻的后妈,你家小,现在还是小baby吗?”
是年不满三十的戴安冉,脸上虽有面膜遮挡,但观其手颈这些暴露在睡袍外的部位,确实年轻细嫩。
自己没有事先告知沈老板有这一出,人家错将戴安冉当成小带上来,着实算不得办事不力。
因而,尤劲立时收起了话中的责怪语气:“不是,小家的情况,有点特殊现在这个,真的是她后妈”
沈老板撇撇嘴,指着戴安冉问道:“意思是,1601里,还有个算是她继女的大姑娘?”
尤劲今日里第一次堆出讨好笑脸:“凭沈老板的本事,刚才应该能感知到她们家里还有个人吧?”
“感知个屁,他们家里又没什么值得我戒备的,我有什么好去特意感知的”
尤劲则趁着沈老板骂骂咧咧的时候,又观察了一下戴安冉。
见其目光呆滞,似乎根本没有看到眼前的自己,尤劲便估到,此时的戴安冉正陷于沈老板的镇慑之中。
于是,尤劲手比着戴安冉,朝沈老板继续堆笑道:“有劳,把她去换一个上来”
“册搞得像是给我女儿买错玩具一样”
沈老板还能说什么,只好于抱怨中带着戴安冉下了天台。
尤劲踱来踱去等了两三分钟,再等听到有脚步声时,倒发现因一出乌龙,心中紧张感已然大大缓解。
他就站在门边,待推门而出的沈老板走过,再看向跟在后面的身影
这次,都不用看脸,仅凭侧影显出的身型线条,他就知道,是李凝思没错了。
一套短款的粉红底色、小黑猪图案的睡衣,显然也是十七八岁的李凝思更可能选择的款式。
沈老板亦不多话,他两手一扳李凝思的双肩,将女孩扳到了与尤劲面对面的身位:“看看,这次,型号没错了吧?”
见尤劲回以夹杂着抱歉和确认的讪笑,沈老板又追问道:“现在,我把镇慑撤去的话,你摆得平她么?”
这一问,实将尤劲问住。
眼下,双目无神的女孩,即便紧凑着尤劲,也毫无反应。
然若沈老板一旦撤了手段,先别说面前兀自出现个白天对自己耍过流氓的人光是惊觉自己无端来到了天台上,就可能令其失声尖叫。
如此,谈话是否能开展先不说,万一引发骚动就乱了。
斟酌片刻,尤劲问出句:“你最好是可以不要完全撤掉法力,能让她不像现在这样无法沟通,又不会太激动”
“你当我是麻醉师么?手段还分全麻和半麻的?”
“到底可不可以”
“可以,完全可以别说让她现在不要激动,就算让她从此以后看到你都乖乖听话,我都可以。”沈老板干笑,“但是,这样对她的魂体施加额外法令,就会留有后遗症了。”
这说法,让尤劲立时放弃:“那就不必了。”
眼见尤劲一脸顾忌重重的窘态,沈老板忽然咯咯发笑。
迎着尤劲的不解目光,沈老板手比傀儡一般的李凝思,接着笑道:“其实,趁她现在这样你不如来个生米煮成熟饭”
尤劲只能翻白眼:“煮糊了呢?”
“那意思是,我可以撤去镇慑了?”
“撤吧,我自己想办法控制场面”
沈老板点点头:“给你点准备时间,十,九,八”
尤劲当时骂道:“册,你这搞得好像她是个人形炸弹一样,我被弄得更紧张了”
沈老板却没停下倒数:“三,二,一,零。”
“零”字出口的同时,李凝思那双呆滞良久的眼眸,立时有了生机注入。
快速地眨了几下之后,女孩这双秀目,自然而然地对视向面前一脸纠结的尤劲。
让尤劲意外的是,两人对望了好几秒,对面的李凝思都没有一点失控的迹象。
又是几秒后,女孩的脸上,居然滑过了一丝轻蔑的冷笑。
这反应,尤劲当真看不懂,他只能笨嘴笨舌地打破沉默。
“思李凝思同学我”
这几个字,李凝思就像没听到一样,且在同时,她放弃了同尤劲的对视。
她这“放弃对视”的动作,着实很古怪。
既不转身,也不低头,她是忽抬两手蒙住自己的双眼,一副无厘头搞笑片中人撞鬼时“我没看见你”的样子。
两三秒后,她分出一道指缝,显然是从缝中看了尤劲一眼后,又并拢了指缝
如此幼儿园捉迷藏般的莫名动作,她还重复了好几次。
但听沈老板一声干咳:“小姑娘,这样没用不管来多少次,在你面前的,都会是这个男人,而不是你床上的大熊公仔。”
这下,尤劲听懂了。
想来,先前李凝思是从睡床上被沈老板直接镇住,然后被带到了此地。
实际情况,亦同尤劲的猜测一样。
差不多十分钟前,本在和家中另两人一同看电视的李凝思,接听门禁呼叫时意外地听到了尤劲的声音
白天被按在沙发上摸大腿的余怒,顿时就被这嗓音给重新点燃。
待挂断,因愠怒脸色被戴安冉问及“你怎么了”后,李凝思敷衍一句“没什么”,便独自回房躺在床上生闷气去了。
几分钟后,她便被隐着身形找进卧室的沈老板镇慑住。
既然中了这招,一轮生死循环的要命体验是跑不了。
同样在这瘆人循环得出“务必听话”的结论后,她便顺从地跟上了天台。
眼前回过神,发现自己忽然出现在此,面前且正站着让她恨到牙痒的人
如此场面下,李凝思真不愧是李凝思,她的第一反应,是自己日有所恨夜有所梦生他闷气的时候不小心睡着,所以就梦到他,很正常
至于片刻前,那诡异的要死要活之感,想来只是这噩梦的一部分。
如此想法中,女孩内心的悚然,便被不屑所代替了。
只因幼年时双亲繁忙,李凝思时常落得夜晚家中只她一人,人之常情的孤独害怕中,入睡后做噩梦本是家常便饭。
久而久之,因经历太多次,使得她在可怕梦境中往往能很早就能反应到:别害怕,我这是在做梦。
只是,光知道是在做梦,一般还不足以抵消噩梦中的骇人之处。
所以,她在噩梦中很快又寻得了进一步的自保手段:蔑视梦魇,无视诡异。
大多人所经历的噩梦,面对各种类型的梦魇,永远是自己越逃避,对面越猖狂。
反之,如果抱着“知道这是做梦”的心情,站在原处等着你过来如此,梦境中的这一篇通常就会突兀地翻页过去。
眼前,深谙噩梦世界生存法则的李凝思,已然使用了“蔑视”和“无视”技能
偏偏,这一页场景就是不落幕。
这种顽固的噩梦,女孩也不是没碰上过。
对付这种情况,她也有绝招:普通的“无视”没效果时,可以使用“手动无视”。
此时李凝思那用手挡着眼睛,时不时又分出条指缝确认一下面前环境的滑稽动作,就是她驱散噩梦的绝招。
虽是荒诞,但论噩梦本身,又何尝不荒诞?
只是,再一听到旁边的沈老板开腔,听其宣告“手动无视”不管来几次都没用后,李凝思的脸色,终于变了。
是因这场噩梦的开篇,陷入黑暗后,便是被这个声音带到了尤劲面前。
这个声音,连同那种深陷暗渊中忽生忽死的体验,所带来的冲击力,较之李凝思从小到大的任何一场噩梦,瘆人程度都高出许多。
更令她色变的是,以往想要摆脱噩梦之际,从未有过哪个梦中角色告知自己“这样没用”
被最可怕的声音,宣告了最后的绝招无效。
这让此刻的李凝思,就像一个曾经在儿童乐园中无所畏惧、以为游乐场不过如此的孩子,突然坐上了过山车
且不论这是否还仅仅是一场噩梦,就算是梦,也太噩了!
如同是过山车悬停在俯冲口前的那一刻,哪怕不敢往下看,人也会情不自禁地看下去一般
脸上仍在强作镇定的李凝思,不由自主地把脸转向刚刚那个瘆人话音的出处。
若是在白天,任何一位女孩看到沈老板的脸,即便因审美喜好没被触到露出花痴表情的点,也不至于感到可怕。
偏偏,在这唯有月光的昏暗中,沈老板的两眼,会闪动出一种一看就很危险的寒芒。
忍着哆嗦放弃对视,李凝思再看回正面的尤劲
尤劲此时呈上的尴尬讪笑,亦因李凝思心中的恐惧,被看成了欲行不轨的狞笑。
月是不黑,风却不小。
四下两人,均非善类。
如此,李凝思实在无法像以往那般,凭着丰富的噩梦经验,将自己安全隔离出可怕剧情
但因过于离奇,“这是在做梦”的心念,仍在她意识中成立。
与以往的不同只在于,今次这场噩梦,一时醒不过来。
面前的尤劲和不远处的沈老板,此刻就好像是恐怖游戏中两个触发剧情的,想要离开这个场景,就必须要触发其中一段
凭这两个的形象,预判其各自触发出的剧情恐怖程度,亦着实不难。
一个,是真的吓人。
另一个,只是讨厌而已。
既然必须要选一段剧情,李凝思当然会选尤劲。
她重新强挤出了轻蔑冷笑:“你想做什么?”
就在尤劲斟酌答词的时候,一旁的沈老板却忽然笑出了声。
“他想做你床上的大抱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