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自幼从军,身体强健,再加之徐言精湛的医术,容宁的伤好得倒快。 修养了不过五天,他便回长安复命去了。 这五天,他无数次想过来看薛沉烟,却都被护妹如命的薛沉吟挡了回去。 虽说感激他救了满满,但一年前他退婚的耻辱还在呢。 而薛沉烟在薛沉吟的强烈要求下,在驿站足足养了一个月。 身上的伤好得差不多,实在是想念阿爹想念得紧,在她的三哀求之下,又确定了身体能够承受颠簸,薛沉吟才带着她回去。 宣平侯府,三年前薛沉烟亲手在自己小院子里种下的那颗葡萄树还在,藤蔓缠绕,阴凉一片。正是初秋,一串串青色葡萄悬挂头顶,午后阳光透过细细密密的叶缝照在葡萄上,看着晶莹剔透。 在薛沉烟的记忆里,似乎这株葡萄树上的葡萄还从来没有幸存到变紫的时候。 亲手种下的东西,总是格外惹她惦记。 年少时的她最喜欢跑到葡萄架下来,每日眼巴巴地看着架子上挂着的葡萄,看着它们一点点长大,总是还未来得及完全成熟,便被她偷吃大半,酸得牙都要掉了,她依旧喜欢。 上辈子,她出嫁时,这株葡萄树已经死了。 现在再看着院子里熟悉的景致,薛沉烟恍然有种身在梦中的不真实感。 宣平侯薛厉下朝回府的第一件事情便是去看数月不见的女儿。 十四五岁的少女站在葡萄架下,微微抬着头,卷翘的睫毛像一柄小扇子扑闪扑闪,眼底似有盈盈泪光,洁白如玉的脸上,那条刀疤分外刺眼。 看着幺女脸上的疤痕,宣平侯跟儿子一样,连把劫匪鞭尸的心都有了。 说起来,宣平侯与侯夫人感情甚深,连妾室都没有一个,在十年前侯夫人过世之后便没有再娶,自己一手将一子二女拉扯长大,三个孩子,性格各有不同。 长子薛沉吟不苟言笑,长女薛沉微温柔乖巧,幺女薛沉烟的性格最像过世的妻子,活泼好动,也最得他喜欢。 若是换成以往,她怕是在他踏进小院子的第一步便能发现他,而后朝着他飞奔而来嬉笑着讨要好玩的东西。可现在,不过几月未见,她却像变了个人似的,站在葡萄架下不知在想着什么。眼中再无离开前的灵动,甚至有些暮气沉沉。 连他都进了小院子的门,幺女还没发现他的到来。 半夏见他来了,福了个身,唤道,“见过侯爷。” 薛沉烟听到半夏的声音,才回过神来,转头便见到比印象中年轻了好几岁的阿爹,眼睛蓦地一亮,飞奔着就朝阿爹扑了过去。 直到这时,眼里才有了些从前的神采。 “阿爹。”薛沉烟如幼时一般,抱着薛厉便不肯撒手。 薛厉看着幺女脸上的疤痕,心疼问,“脸上的伤可还疼?” “已经不疼了,”薛沉烟眼泪汪汪,“阿爹,满满想你了。” 五年,真算起来她已经有整整五年没见过阿爹了。 以往从来不会说想阿爹,如今却一回来便抱着自己说想他,想来是真的受了惊吓。 薛厉的心软得一塌糊涂。 晚膳,一家人坐在一起,桌上全是薛沉烟喜欢的菜色。 薛沉烟提起想去南山寺上香。 劫后逃生归来,去烧烧香也是好的,薛厉没多想便就同意了。 ******* 南山寺依南山而建,山上多四季常青的松木。 初秋气爽,寺庙里香火萦绕,梵音阵阵。 小沙弥说平日里给她讲经的慧空大师正在给一友人讲经。 薛沉烟便就自行前去烧香礼佛,跪在佛前虔诚乞求。 她不敢求来世,只求今生爱她的和她爱的都能平安到老。 礼完佛,薛沉烟便准备下山,熟料,刚出寺庙,便见一只白猫蹲在寺庙门口,她脑中忽地就闪过那个红衣如火,却又双目无神的男子。 正欲上车,便又听到一道清润的声音,“白绫。” 薛沉烟下意识回头。 青翠松林间,如画般的男子正下了马车。 白猫“喵~~”地叫了一声,便蹿了过去。 他弯身抱起白猫,一袭红衣换成了白色长衫,那张脸依旧好看,只是没了当日薛沉烟初见他时的慵懒之色,低低笑了笑,眉眼温柔,与那日所见判若两人,如若不是他手里抱着的白猫,薛沉烟都要以为自己是不是记错人了。 有小沙弥迎了上来,“施主,慧空大师与无涯先生正在禅房等着您。” 无涯先生…… 薛沉烟身子猛地一震,不禁道,“师父?” 无涯,正是薛沉烟前世师父的名号。 薛沉烟对师父的事情所知甚少,甚至连他的真实姓名都不知道,只隐隐从梅如君和梅如意两兄弟口中听过师父的故事。 师父曾是千机阁的弟子,与已经逝去的师娘是同门师兄妹,二人青梅竹马,感情甚好。 只是可惜,千机阁的弟子因为窥探太多天机而多半不长命,心地善良、对人有求必应,时常指点人改命的师娘自然不例外,在他们成婚的第十个年头,师娘病逝,留了师父一人。 师娘走了之后,师父便就一心想着重塑时光,回到他们相识的最初,带着师娘离开千机阁。 可让时光重塑本就是逆天行事,不管成与不成,总会受到相应的惩罚。轻则体弱薄命,重则累及师门。 前世的时候,他便是因为重塑时光失败,连累师门险些遭遇灭顶之灾从而被逐出千机阁。 被逐出千机阁后,他整日借酒浇愁,醉酒后便拉着人给人算命,却偏又因为嘴直,旁人只当他是骗子,轻则对他置之不理,可碰着脾气大一些的,揍他一顿都是轻的。 薛沉烟认识他的时候,他正被人打得鼻青脸肿,她顺手救下了他,他以替她相命作为酬谢。 那时她心心念念的就是容宁,虽不信命,却还是想知道他们是否有缘,便就随口问了她和容宁的姻缘。 师父看她的目光带了些许怜悯,只摇头道,“你们二人注定无夫妻缘。” 她笑着反驳,“不对,我和他能够相识便就是缘,至于能否成为夫妻,可不是注定的,得靠人为。” 师父也笑,“痴儿,上天不肯给你这份缘,便是强求过来也是个苦,何必呢。” 她毫不在意,“我就偏要强求,能与他一起白头,便是苦些我也乐意。” 她不信缘分,只信人定胜天,信容宁的心不是铁做的,信自己能够捂热他。 可事实证明,有些东西不是你的便就不是你的,怎么强求也是无用。 比如她,最后是求来了夫妻缘分,却还是相敬如冰,纠缠一世,苦了一生。 许是因为初见时,师父便看破了她之后的命运,又许是她的执着,让师父想起了什么。 那次相命之后,师父便收了她为徒。 只是他们师徒缘分终究浅薄,不过三个月,师父便病逝了。 虽相处时日不长,这位师父却是真心实意待她好。 他吃过固执的苦,尝过逆天行事的报应,便就怕她太过固执,怕她逆天行事,甚至在临终前还让师兄梅如瑜多看着她照顾她一些。 “姑娘?” 半夏看着正欲上车,却顿在车前的薛沉烟疑惑唤了一声。 “你在这等我一会,我回去一趟。” 薛沉烟说完,便提着裙子跟着陈渊辞和小沙弥再度进了南山寺。 就在刚刚,她好像忽然知道了陈家少主为什么会出现在这儿! 梅如君让她给梅如瑜传消息时,说陈家丢的东西其实是千机阁的镇阁之宝。先前她不知道那是什么东西,也没有多问,现在却是想了起来。 千机阁的镇阁之宝——朔玉,有倒转重塑时空之能。 前世她遇见师父,是在十六岁那年初春,今生提前了半年。 便也就是说,师父现在应该还是在寻时光逆转的法子。 前世她不信时光可以倒转,再加之百年来千机阁还从未有人真能让时光逆转过,她便就一直觉得是师父太过偏执。可现在她重生回来了,知晓了原来时光真的可以重来。 她想知道,她的重生是否与朔玉有关,也想尽己所能帮助师父。 “小师傅。” 眼看着二人越走越远,薛沉烟急急唤道。 听到她的声音,小沙弥和陈渊辞停下脚步,纷纷侧身往她这边望过来。 小沙弥一脸疑惑,“施主?” 陈渊辞看不到薛沉烟,修长的手指抚着怀中乖巧听话的白猫,也未说话,只是眉宇间的不耐同当初在白玉石桥所见别无二致,再无方才在寺庙外抱起白猫时那般温和。 薛沉烟忽略了他脸上的不耐,朝着小沙弥笑道,“方才在外头得知无涯大师在此处,还请小师傅帮忙向大师转个话,我曾听雍州梅家的梅大公子提过大师,知大师能知天命,算人命,便想以凤鸣为报酬,求大师帮我算上一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