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阳宫内。 “沙隐村来的新人今日刚入宫,他们已与臣手下的长藻联络,带路进沙隐村的小桃应他们要求处理。”陆檎桑低头,简单的一两句话把近日的事上报。 “他们要求你就照做?”照妃不满皱眉,她手下的人怎么能受山村俗人的摆布。 “娘娘恕罪,臣认为这并不算大事,咱们纯当卖个人情,那位带路人今日可以背叛自己的村子,明日就能背叛娘娘,况且留下她已并无其他用处。”陆檎桑并无慌乱,沉着的缓缓开口道。 照妃靠在椅子上勾起唇角,眼转流光,“按陆大人的道理,你从万太妃身边来了本宫这里,明日是不是也会去别处?”照妃端起茶杯,打量着眼前清风雅静的人,他似生来就处在高山上,学不会小人的卑微,这样的人不是她能用得好的。 她本不该留他,应该趁万太妃一事把他也处理干净,但不知从哪里来了一股力量,一次次把他从危险边缘拉回来,对峙间,这个人竟已经站在了何长明的位置,甚至更胜过他。 她托人查过,陆檎桑身世无奇,只是一个孤子,不太可能是有人在背后提点他,但若这只是他一人的城府,就太深不可测了。 “娘娘多虑了,良禽择木而息,臣最初进宫时被分到万太妃手下是没得选,如今,臣自然知道该处处以娘娘的利益为先才是最好的。”陆檎桑拱手回道。 “听说你在归途中去了柳城?”照妃撇开杯中多余的茶叶,端坐红木椅上。 陆檎桑平和解释道:“柳城最近新兴了一个家族姓‘昌’,三日前,昌家大公子在盐场公然成功夺走长期与堪家合作的大户,据臣所知,此昌家在朝中并无直系亲属为官,故臣斗胆在路过柳城时自作主张进行了查探。” “昌家?”照妃皱眉,她虽不信陆檎桑信誓旦旦的说词,但堪家的盐业生意才是重中之重,她也无心与他纠结这些小事,她质疑的看着陆檎桑,“本宫从未听说过此人。” “这是近日发生的事,堪丞相或是不愿让娘娘担心才瞒了下去,臣所言是虚是实娘娘一问便知。”陆檎桑毫不回避的抬头,恭敬道。 “你们都查出了些什么?”照妃捂着轻微疼痛的额角,闭眼道。 “表面上没有任何疑点,但臣派长歌深夜潜入昌家,有幸得到一些蛛丝马迹。”陆檎桑看向照妃眉眼带笑,薄唇轻启,“昌家与杨家是旧识。” 照妃放下额间的手,直视陆檎桑,面色无任何松动或紧张,似对杨家并无兴趣,却也不再多问。 “退下罢。”她无意再谈,似另有打算。 “诺。”陆檎桑起身,后退至门口,踏出门前不动声色的抬头,照妃正一只手捏着桌角,面色沉重。 万象宫内。 这宫中的四方天并没有因为她暂时的离开而改变。 依然灰沉压抑。 陆檎桑将阮阮安排进了万象宫便没了身影,他三两句便处理了万象宫的大小事,俨然一副万象宫主人的做派。 “阮阮姑娘您就先在这里休息着,陆大总管去了向阳宫,傍晚就回来呢。”平子小心翼翼的躬身道,并狗腿的递上一杯热茶。 “谢谢。”阮阮接过热茶,茶香扑鼻而来。 平子被突然变得能说话的阮阮吓得瑟瑟发抖,那日他奉万太妃的命令,将这姑娘带去安公公身边,还是自己亲手关的门,若不是自己倒戈比较快,在陆大人身边没有异心,那他的下场早就和万太妃身边的那些人一样,悄无声息的被清理干净。 阮阮无聊的坐在窗边,琉璃窗棂洁白无瑕,碧玉流金花瓶和红珊瑚盆栽满目皆是,屋内几株矮柳垂下枝叶,添了几分雅趣,她环顾四周,这间屋子竟比珍宝阁还更富贵些,屋内的这些东西摆得规整,一堆富丽堂皇的东西竟被收拾出了雅静的味道。 “你可知万象宫的结昂?”她看向身旁的太监。 “知道。”平子抖了一下,回道。 阮阮不知道他究竟是什么毛病,便也忽视了他惨白的脸色,“你可知,她现在在哪里?” 平子绞尽脑汁,绝望道:“奴才听说结昂姑娘是换了个去处,但具体的奴才不知,还请姑娘恕罪。” 阮阮放下茶,以前她在万象宫时,虽是奴婢的身份,却没做过除了倒茶以外的事,到后来,就连‘倒茶’这件事都被陆檎桑安了个‘她自己喜欢才交给她’的名号,此次重回万象宫,她更加无所事事了,阮阮从椅子上站起来,踏出红木门槛,“我出去走走便回,你不必跟着。” “诺。”平子战战兢兢,只要这姑娘不要自己的命,今后他就把她当菩萨供起来,每日清晨给她接露水,晚上给她烧高香。 阮阮走到一半,只觉得周围极其陌生,万象宫是真的换了个样子,就连彤嬷嬷也不在这里了。 “等等!” 她忽然听见身后一道喊声,下意识回头。 “阮阮,果然是你!”一个小太监气喘吁吁的迎面跑过来,他身形瘦弱,只比她高半个头,左眼被布条紧紧缠着,看似伤了眼睛。 她觉得眼前人眼熟,却一时想不起。 “我是阿洛。”阿洛似有些失落,那时他以为自己在宫中会有大作为,都没细看过这个小宫女,她原来有如此好看吗?阿洛看着眼前安安静静的小姑娘,他自小为奴,脑子里没多少词,但眼前的小宫女样貌竟不比娘娘们差,他随即带了笑,热情道:“我们曾在芙蕖宫共事过,你忙了三日就走了,你走后第二天宫里就出了这般事,万太妃一走,这万象宫就没有了倚仗,如今竟落到一个阉人手里。” 她诧异的望着阿洛,她不知道他为什么突然跟自己说这些。 阿洛抚上自己已经瞎了的眼睛,表情越来越怯懦,笑得勉强,“我也是那个时候被侍卫误伤了眼睛,现在已经看不清东西了,过了这么久才又见到你,你如今还在万象宫伺候?” 阮阮点头,眼前的少年看起来年纪不大,却找不到丝毫活力,她刚想开口,又被打断。 “我都忘了你不能说话。”阿洛对着阮阮笑了笑,盯着她晶晶亮亮的眼睛,错把她的沉默当做了胆怯,他想到少了一只眼睛的自己,似看到了她被人唾弃的样子,阿洛立刻出声安慰道:“我也是伤了眼睛以后才知道我们跟他们普通人比起来有多不方便,但你放心,我们如今都是一样的,你在我面前不必自卑。” 阮阮想开口解释,却被他坦荡的眼睛看得浑身不舒坦,她的确用哑巴的身份骗了结昂姐姐,也不知自己此去找她,她会不会原谅自己? 阿洛看她低头蹙眉,只觉得更加心疼。 “听说你在陆公公跟前伺候时很少犯错,把每件事都井井有条的安排的很好。”阿洛带了些苦笑,“要是我身边也有一个像你一样知暖知热的人该多好。” 阮阮有些羞愧,她不知道宫里为什么会有这样的传闻,都说她是伺候人的奴婢,可她从未伺候过陆檎桑任何事,相反是自己的每一步都在受到陆檎桑看顾。 她不知道如何开口,便垂了头没说话。 “我这次走运碰见你了,也不知下一次再见你是什么时候。”阿洛挠挠头,有些不好意思的脸红,眼前的女孩光是静静看着他,他都会觉得美好,他鼓起勇气道:“你若有空,我就多来看看你,要是你觉得别扭,我一定不会再打扰你,但我觉得在这宫里多个朋友也不是什么坏事,你还是在万象宫外院吧?想调进内院吗?内院做事总是轻松些,我也不算多有本事,但我想帮你。” 阿洛扭捏的站在原地,在等她的答复。 阮阮蹙眉越来越深,她知道自己和眼前这个人不是一类人,但此刻开口又不知会多打击他的满腔热情,她终是笑着微微摇头,退了一步和他拉开距离。 阿洛并未退缩,眼前的女孩笑起来娇娇软软的,甜进了他的心里,阿洛红着的脸渐渐归于平静,“我知道你可能会觉得我弄伤了眼睛,不是、不是很好,但我在这宫中没有其他朋友,他们都嫌弃我们有缺陷,我是真的很想帮助你,但我更不想让你觉得勉强,我就是想帮帮你,你若觉得我这人还行,你就多听我说几句话,我们俩在这宫里也算有个照应。” 阮阮偏头,似在理解他话里的意思。 “我送你回外院。”阿洛止不住话,三两步上前已经在乐呵呵的带路,阮阮看着他绷着布条的眼睛终是没能开口,两人一前一后走到外院门口。 夕阳西下,余光昏黄。 走在前面的人一脸欣喜和期待,走在他身后的女孩垂眸看不清神色,但的确是在跟着他。 平子站在外院门口几米处的拐角里死死的低头,这里恰好能把外院门口的景色看个干净,平子察觉到着身边大人的和煦的笑意,深感自己今日是该折寿了。 “陆大人。”平子刚出声,感觉到周围的静寂又住了口。 陆檎桑站在原地,眼里映着夕阳中的两个身影,太监笑着说了些什么,他的小姑娘也扯着嘴角笑了。 远处那太监谨小慎微的弯着腰不时紧张的看向身后,陆檎桑游刃有余的负手而立,狐狸眼半闭,笑意渐浓。 平子打了个寒颤,强作镇定,“要不要奴才给那不长眼儿的东西提点几句?” 陆檎桑一言未发,收了笑,转身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