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已经全然黑了下来,夜风拂过,星辰寥落。 回地下室的路上,潘琴机械地迈动着自己的脚步,她一双眸子空荡荡灰蒙蒙的,失去了所有的色彩。 她就仿佛是被谁硬生生地凿去灵魂,只剩下了一具行尸走肉在这世上。 潘琴问自己,你恨关山月么? ——恨。 有那么一刹那,她甚至想杀了她。 可她不能。 蒋防是那么爱关山月,他为了关山月,处心积虑地靠近她,强势地进入她的生活,想方设法缠着她,免得她不在他眼皮子底下的时候出事,最后,还为了关山月,把自己的一条命都赔了进去。 潘琴从头到尾就没有想过要放弃救回蒋防,哪怕是在知道了事情的真相以后。 她想,倘若蒋防醒过来,发现关山月死了,他一定会很伤心。 所以,她再气再恨,也只能在关山月的掌心割了一刀,稍稍泄愤。她甚至不敢太用力,怕关山月那纤弱的手就这样被废了。 其实,她又有什么资格来谴责关山月呢。 关山月为了验证连心蛊的真假,可以偷偷地把蛊虫喂给她;而她,为了复活蒋防,可以接连害死三个无辜的人。 她们都是一样的自私。 潘琴嘴角泛起一个苍白苦涩的微笑。 她从来没有识过情滋味,第一次有了个喜欢得不得了的人,竟然落了个这样的结局。而她的一生,也眼看着要走到头了。 不管蒋防是出于什么样的目的把她救了下来,她毕竟是欠了他一条命,她淡淡地想,算了,还给他就是了,两不相欠。 但,如果可以,她真希望从来没有遇见过他。 事实上,潘琴曾经有过一瞬间的念头,想要反抗谢猜意,但她很快便觉得自己压根不是对方的对手。 交待在她手上的三条人命,两条是因为毫无防备,一条是因为没有反击能力,才让体弱的她得了手,可谢猜意……光听那名头,就不是她能惹得起的人物。 只剩下三天了。 在谢猜意找上门之前,她必须让蒋防活过来。 潘琴心如絮乱,各种纷繁复杂的思绪在她脑海里相互交缠,她一会儿想着怎么留给家里人一个交代,一会儿又想着有什么心愿是尚未完成的,弄得脑子发胀,太阳穴突突直跳,让人难受得紧。 她没有发现,关山月就偷偷摸摸地跟在她的身后。 在寻找蒋防的过程中,一些风言风语不可避免地传进了关山月的耳朵里。那些话语,每一字每一句,全部都是关于蒋防,还有潘琴。 她不是凰城的学生,所以在这里,知道她跟蒋防关系的人并不算多。而在她消失的大半年里,蒋防和潘琴竟成了别人眼中的一对。 听了潘琴说蒋防很快就会回到自己身边,关山月敢肯定,对方很清楚蒋防在哪里,可偏偏不愿意对她直说。 她原本很信任蒋防,与其说是相信他的为人,倒不如说是相信自己的魅力。可现在,她有些不敢确定了。 为什么在知道事情真相之后潘琴的脸色会变得如此难看?为什么潘琴要对她隐瞒蒋防的下落? 她想起自己打听到的,据说前段时间潘琴匆匆忙忙地搬出了学校宿舍,而蒋防也是在那几天开始不见人影…… 难道说,他们俩,已经到了同居的地步? 想到这里,她心中猛地一震,狠狠地咬紧了后槽牙。 她一定要去查个究竟。 潘琴神思恍惚,站在租住的地下室门口,掏钥匙掏了老半天,钥匙丁零当啷的碰撞声回荡在阴冷黑暗的楼梯道间。 关山月捂住嘴巴,屏住呼吸,大气都不敢喘一下,整个人身体紧绷着,像一支蓄势待发的长箭,下一秒钟就要扑出去。 终于,潘琴将铁门打了开来,她还没有来得及踏进去,便感觉背后一阵风袭来,一个人重重地撞了过来,她低呼一声,顺着惯性跌了进去。 用来掩盖三尸锁魂阵的那两重黑色帷幕离门口很近,潘琴和关山月一起压着布幔倒在地面上,布幔承受不了这样突如其来的重力,哧啦一声,一下子就从天花板上被撕扯了下来,里面的阵法一览无余地展现了起来。 关山月迅速地从地板上爬了起来,一边环顾四周,一边揉着撞疼了的手肘,暗自希望不要留下淤青。 烛火曳动出诡谲的光晕,几支红烛的焰心噼啪地爆了一声。 待眼睛适应了室内的昏暗,她终于看清楚了眼前的一切。 进屋之前,关山月设想了很多自己可能会撞见的场景,比如说蒋防擦着滴水的头发从卫生间走出来,又或者,是蒋防坐在沙发上调整吉他琴弦,手边的柜子上还摆着他跟潘琴的亲密合影…… 但不是,全都不是。 没有一个场景会像眼前这么骇人。 她没有料到,里面竟然会是这个样子,被挑在半空中的三具丑陋干尸,古怪血腥的法阵,无风自动的红绳黄符…… 饶是她胆子再大,也未曾见识过这样的场面。 她牙床格格作响,浑身抖得跟筛糠似的,嘴巴张了张,却连一个字都说不出来,像是喉咙被谁紧紧地扼住了一样。 一股凉意沿着脊背缓缓地蔓延了上来,就像有一只鬼手自背后抚过。 关山月眼睁睁地瞧着潘琴从地上爬了起来,呼吸越来越急促,脸上血色瞬间散尽,苍白得就跟见了鬼似的。 潘琴转头看了她一眼,开口道:“你……” 她才刚开口,关山月已经两眼一翻,晕了过去,哐当栽倒在地上。 无端端节外生枝,潘琴无奈地揉了揉额角。 想了想,她弯下腰,使出了九牛二虎之力,把关山月拖到了一个相对干净的角落里,而后找出多余的红绳,将她的手脚全部绑了起来。 她不知道关山月醒来之后会做什么事情,也没心思跟她解释这里的一切意味着什么,她还要将转移阳寿的那个法子研究得更透彻些,时间不多了。 希望蒋防醒来之后,不要怪她曾经这样子对待关山月。 夜凉如水,谢猜意抱着赤链伞,斜斜地靠在树干上。 她眼瞧着关山月鬼鬼祟祟地跟在潘琴背后,进入了地下室,神色晦暗不明。 等了好一会儿,人还没出来,她轻轻勾了勾嘴角,转身正欲离去,却差点没撞上身后的胡西彦。 谢猜意皱眉,拉开了两人之间的距离,绕开他,自顾自地迈步离开。 “不拦着她?”胡西彦跟在她身边,问。 “不想拦。”她说。 先前关山月找到潘琴,那一幕恰好被她撞见了,两人交谈的声音细细碎碎地传进她耳朵,她也不知道自己怎么回事,便跟了上去。 然后,她就在咖啡厅里听见了一切。 她觉得没有必要拦下关山月,一是因为她认为潘琴不会对她动手,二是……关山月应该亲眼去看看,潘琴为了蒋防,都做了些什么,去看看她的一时任性,都带来了什么后果。这些事情,她该知道。 胡西彦慢条斯理地说,“连心蛊已经解开了。” “嗯。”谢猜意难得的应了他一声。 “你现在就可以杀了潘琴,不需要顾忌。”他轻笑。 谢猜意淡淡地扫了他一眼,“我说了三天,就是三天。” “噢,难不成,你心软了?” 她不回话,面无表情地径直往前走,脚步暗暗加速。 “她要复活蒋防,你也不管么?”胡西彦继续问。 “凭她的本事,估计成不了。”她说。 “对了,谢同学。”胡西彦话锋一转,语气忽然轻快了起来,“老师似乎记得,你说过要请我吃窑鸡,我倒是知道有家店不错……” 话音未落,几张百元大钞已经啪的一声,被拍在了他的胸膛上。 他低头看去,挑了挑眉。 谢猜意把钱塞进他西装外套的胸前口袋里,眼角带了些不易察觉的笑意,“去吃,吃个爽,我请客,教授您不用客气。” 胡西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