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戚慎在紫延宫边看奏疏边抬眸留意了几下殿门口。
寿全感到纳闷,今日也没有入宫觐见的大臣啊。
这是在等谁?
进入六月,这气候越发炎热。殿内安静极了,偏生外边树上的蝉来得这般早,从戚慎下朝便一直叫起,是越叫越恼人。
啪一声,戚慎将手上的奏疏扔到御案上。
苍吉以为这是蝉鸣扰的,忙扭头吩咐徒弟:“去把树上的蝉弄走,扰了天子静心,都该死!”
戚慎在意的却不是蝉叫。他抬眸沉声:“殿外可有人觐见?”
苍吉知道没人,但见戚慎脸色冷戾,眸中隐约是期待之色。他忙装腔作势出去查看一番,奴颜婢膝哈腰进来:“回天子,外边没有人……”
戚慎把后腰的抱枕一扔。
太过分了。
昨日里他才从棠翠宫出来,景辛难道就不知道他喜欢吃昨日的糕点?
她才刚从冷宫脱身,就不知道多送些美味的糕点奉承他?
戚慎紧抿薄唇,一脸怒色回到寝殿午睡。
“把树砍了。”
这声音压得沉,苍吉知道他是生气,赶紧出宫交代禁卫:“树上的蝉太吵人,快把树砍了,别弄出声。”
禁卫们只能一脸憋屈去砍树。
每逢盛夏这紫延宫周围都要伐树,几颗参天古树早被砍秃了,戚慎不喜欢蝉在树上停留。砍树也就砍树吧,偏偏还不能弄出动静,他们这些禁军真的当得太憋屈了!
长欢来紫延宫时便见到这副景象。
魁梧的禁卫们个个都是武士的骁勇,高举的砍刀在风里狠狠划出凌厉之势,却在落下瞬间变得温柔收敛了。
这种滑稽令她好笑,但很快就收起笑恭敬走到苍吉跟前。
“苍总管,天子可在殿内?奴婢奉娘娘之命前来求见天子。”
“景妃娘娘有何事?”
长欢说到来意。
景辛知道自己是冷宫的咸鱼翻身了,故而想要换个现代那种柔软的枕头,实在睡不惯古代这又高又硬的枕头。但司宫桑皎胡那边说枕头需要新做,长欢见到明明有做好的,桑皎胡说那些都是天子御用之物。景辛便让长欢来求一个枕头。
这也不是什么大事,只要得到戚慎的许可便是。
苍吉道:“且容我禀报天子。”
长欢便等在外边,等了一会儿见苍吉没有进殿去禀。
“苍总管,娘娘还等着奴婢回去……”
苍吉皮笑肉不笑:“那你先回吧,天子正在午睡,可吵不得。”虽说戚慎现在还不一定入睡了,但景辛前两日刚得罪了戚慎,苍吉不可能去讨这没趣。
长欢只得回了棠翠宫,忿忿说起苍吉的嘴脸。
景辛在试寿全新找来的颜料。寿全劝她先不要管这些颜料,先给戚慎做一份昨日的蛋糕送去讨欢心才是要紧的。
她抿唇笑起,她可不想做。
戚慎这样的身份要什么都有,但往往越是轻易得到越不懂得珍惜。
她当然看出来他昨晚有多爱吃现代的甜品,但她就不做,她不能轻易给这个甜头。
手上的颜料非常齐全,连最珍贵的天子蓝都有。
寿全没有在宫外寻到这些颜料,倒是宫里正好进贡了一批这类颜料,但图画院里的宫廷画师们对这些颜料并不上心。
景辛觉得画师们这种心理不正常,打听之后才知道都是因为戚慎。
大梁第一画师程重楼原本是王宫首席画师,每逢史册编纂或重大祭祀都是他主掌绘画。
一次祭祀大典中,他见戚慎对祖宗不尊崇的模样有感而发,怀念宣昭皇帝曾开辟的太平盛世,翻阅史集,历时三百六十天作下长达六丈的《梁烟旧梦》。
此画中所记录有锦绣山河、巍峨宫阙、车马行人,长长的绢本展开全是一副盛世景象。偏偏最后过渡到戚慎当政的这一年,画中花衰景残,街头巷道不见一人,毫无生机可言。
戚慎不是个推崇文治的皇帝,他嗜血重武,也并没有欣赏画作的艺术天赋。但好歹他也是个聪明绝顶的人,何况是个正常人都能看出这幅画是在讽刺他治世多么失败,他当即要砍程重楼的脑袋。
不想程重楼这样一个文弱的画师毫不怕死,昂胸抬头让戚慎砍死他。
戚慎反倒不想砍了。
别人越是求死他越不想人如愿,他深知这种不怕死的人最怕什么,当着程重楼的面他烧毁了这幅《梁烟旧梦》。
六丈的画啊,足足有十八米宽。
程重楼呜咽哀道“梁烟逝,盛景灭,将亡矣”,年纪轻轻吐血晕倒,后来便被贬出了王宫。
之后几次大典上需要戚慎的画像,画师们总没有程重楼画得逼真,戚慎嫌弃画师把他画得太丑杖毙了好几个人。大臣们便只得去劝程重楼回归,但程重楼宁愿给普通百姓画画都不愿再入王宫,在街头摆起摊故意免费帮人作画。听说络腮胡子的莽夫都能被他画得英俊倜傥,一介文人,只剩这最后风骨来气戚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