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第十三章(1 / 1)破晓之吻首页

他被逼到墙边的同时,枪口也指向对方,对面收住腿上攻击,站在走廊微暗的灯光下,二人面面相觑:“……”  “活人?”对面是个穿黄色连帽卫衣的青年,小麦肤色,睁大眼睛打量他,随即嘴角扯起,紧绷的身子也开始放松:“真的是啊。”  他冲楼上扬声道:“景晗,我发现幸存者了,比你先!”    “……”这感觉怎么跟在抢first blood一样。  陆初辰下意识往楼上看了一眼。从青年的惊喜中可以推测出,城市中的幸存者少得可怜。    “你来这里做什么,还见到过其他人没?”青年连问,口气也亲切了点,末了忽然想起来还没自我介绍:“我叫谢棋,是警察别怕,刚才出手不是针对你……你太冷静了,我没法分辨你是不是机器人。”    他说着亮出了工作证,陆初辰扫了一眼,还是缉毒的,这活儿干的,都跨部门了。谢棋解释:“你运气挺好,越往市中心越是重灾区,一个幸存者都没见到。”    楼梯上传来脚步声,陆初辰抬头看去,一个黑色制服的青年走下来,灯光下面容冷峻。四目相对,他谨慎地打量陆初辰,接着走近。“能见面很幸运。先前不在这里吧?”    陆初辰听出他的潜台词,但来不及过多解释:“我来是因为这里的文物要尽快转移,四个小时后,这里要被炸毁。”  谢棋和景晗同时一怔,升起疑问。但此刻显然不是问话的时机,留出的时间不多了。    赶往管理区的路上,陆初辰大概解释了自己能得到信息的原因。他问谢棋:“你们还接到过任务?”  谢棋说:“暴.乱刚发生的时候,我就在他家,我们被就近叫回局里,不过……”  那就是他们最后一次接到任务了,之后再没有地方可以复命。AI有意识地先消灭军方和政府——人类背靠国家组织,就能迅速抵抗灾难,所以第一步要先把人类打散到原始人的社会形态。  好在他们有枪,对机器人的原理也足够了解,因此避开几次危险,救过几个人,聚在一处地下车库,今天又搜寻到了这里。    陆初辰开枪打碎了系统管理室的机械门锁,把门砸开,黑暗如潮水扑面淹来。  “知道军方的下落吗?”  和杨奕不同,他对这两人没有试探的必要,他们都知道如何将合作最大化。    二人配合很默契,景晗守住门,谢棋按开控制室的日光灯,白色光芒亮起。  “估计只能撤到深山里,再来一次农村包围城市吧……靠!”    《狮子王》音乐忽然响起,操作台上的圆形碎屑机发难,涡轮刀片转出了锋利的银光,向着二人撞来!    它卖萌式的卡通形象和迪士尼风格的笑脸,上面沾着血迹,像个阴森魔鬼。谢棋离得太近,来不及闪开,他抓起操作台上的咖啡机挡住,咖啡豆洒了一地。    “啪——”一声枪响,碎屑机四分五裂地摔到了地上,还在唱着“等不及成为狮子王”,涡轮刀片不甘心似的转动着。  地板的血泊中躺着一个男人,已死去多时了,他眼睛鼓出来,脖子被割得鲜血淋漓。    这一切发生在不到一秒,门口的景晗已挪开枪。  “多谢。你枪法很好。”陆初辰俯身掂起涡轮刀片,多功能碎屑机是低端智能,原理是声纹感应,开启无差别攻击。可以想见不少白领死于割喉——它能飞到高处打扫,速度极快。刚才景晗根本来不及瞄准,开枪全凭手感。    谢棋踢了踢卡通碎屑机,头也不抬:“客气什么,他那是义务,不然凭什么领你们纳税人的钱?”  景晗不想多话:“嫉妒的嘴脸收一下。”    操作台上,屏幕还在待机,发着微弱的荧光。陆初辰试了下,关闭系统需要admin口令。谢棋上前,直接拔掉了三排电源,屏幕一黑,防盗系统被物理切断了。他对陆初辰比了个OK的手势。    另外一整面墙都是全息地图,展厅结构一目了然,陆初辰划分出重点区域:“书法、绘画、玺印、小件青铜器,这些是便于运送的。至于其它大件……”    无法说出口。室内有片刻沉默。  他们小学时都来这里上过课,隔着玻璃展柜,争先恐后回答老师的提问。    最后是谢棋出声,听起来似乎并不伤感:“总有一天,还会再看到它们的,现在咱们只好多拿几个文物过过瘾啦。”    陆初辰合上全息地图:“你们试过和上级联系吗?”  谢棋掏出视讯机晃了晃:“别说通讯已经被切断,就算有,卫星不受控制,敢用吗?要不是这里存了20G照片,我早把它扔了。”  景晗无奈:“你那些杀马特自拍早就可以扔掉。”  “嫉妒的嘴脸收一下,”谢棋把视讯机揣回兜里:“我比你帅是客观现实。”  “年纪轻轻就瞎了。”    三人走出管理室,脚步声回荡在空旷的走廊上。  “我有一个想法,”陆初辰把声音压得很轻,留意着走廊的动静,“军方有特殊通讯渠道,独立于国防数据链之外的卫星。离这里最近的军分区训练基地在西郊,我有亲人在那里的通信部队……虽然出事后,一直没能联系上她。后半夜我准备去一趟——如果你们愿意一起的话。”    他们审慎地交换了目光。军分区有大量的军用机器人,所以是沦陷最早的地方,危险不言而喻。  但想要对抗人工智能,必须要依靠国家力量。  “我们会考虑。”景晗指了指门口:“三个半小时后汇合,我给你答案。”    他们分散去往不同的楼层,陆初辰上了三楼书法绘画厅。  天花板的灯管不时闪动,他带上白手套,打开防盗玻璃,从展台上将朱耷的《秋山图轴》收卷起来。    冷白的日光灯下,皴硬的墨线勾出寒秋的萧条。隔着几百年岁月,这一刻,他忽然能够触碰到画者,与那人生出了共鸣。  那是人类面对不同的灾难与覆灭时,一样的悲伤和惆怅。    他在此刻突然发觉——  “艺术真是有着奇特的魅力。”那是融寒说过的,她父亲就是个国画家。从她简短的描述里可知,他所擅长的工笔小品画领域,已经被人工智能逐渐取代……篆刻也是。    她脸上闪过丝痛苦,在这个物质文明繁荣到颓废的时代,观众需要不断的激情来刺激审美,艺术家必须燃烧生命、掏出灵魂和AI竞争——为了不被淘汰,为了证明他们的价值。    自从全球沦陷后,他就再也没有联系上她,她仿佛从这个世界消失了。  他唯一能做的就是来到这里,以免她有牵挂。    她是谭可贞介绍来的,他还记得第一次见她,那天似乎临近新年,她穿了件红色的外套,俏丽的脸扎在一团灿烂的红里,却一点鲜活的气息都没有,好像衣妆都只是为了彰显这个年纪该有的状态,跟她本人有很大的不协调感。    陆初辰看过她的简历——他们这个时代,从摇篮到坟墓,学校每学期的评语、在药房买过什么药,都会被AI记入联网档案中,被管理得非常严格——她从小到大都是优等生,但如今,越是聪明的人越容易出问题。    她压抑不住情绪的时候就把头埋下,问他:再优秀的人类,也一样被AI管理,我们花十二年学的知识,人工智能掌握它们只要几个小时。在AI面前,人和猩猩没有区别。那我们做这些有什么意义呢?    在这个时代,“是什么”“为什么”这些问题最好不要去深究。  他总觉得她背负了太多,压得喘不过气的内疚,以及自责,还有悔恨。    “你父亲,成功了吗?”有个晚上,他送她回家。迎着风雪,他忽然想起时代长河里,那些被AI取代而自杀的人,感到深深怅惘。他们燃烧自己的生命来换取的,也许仅仅是为了证明自己。    她身影顿住,有那么一瞬间,他感到后悔。  “他在精神病院。”  她走进雪地中,身影在路灯下拉的寂长,声音飘忽自远方传来。    “后来我想,双耳失聪、病中垂死、割耳自杀的疯狂……这才是人工智能永远也做不到的,它们的成功都太简单了,不会明白,人。”  人。  所以,如果融寒还活着,如果她知道这一切,她一定也会竭尽所能保护这些艺术品,就像他此刻做的。    -------    奥赛博物馆寂静无声,融寒扶着红色的墙壁,站在第一个展厅,目光从墙上流连,无法抉择。  展厅一面是杜米埃,另一面是米勒,楼上有梵高,还有塞尚,该放弃谁呢?    “亲爱的观众,我们将很快闭馆……”  机械的广播女声从四面八方响起,突兀地回荡在空旷的馆内。  这是斯年在提醒她。  轰炸时间还剩七分钟。    墙壁是红色的,但好像有小雪纷纷扬扬。  她似乎看见父亲写生回来迷茫的身影,垂着头,叼着根烟,肩上落雪。    记忆与眼前重合,透过精致边框的画作,似乎能看到一笔一划的生命,和埋葬在无尽时光中的人。  血脉的喷张,海水的起落,地狱里的但丁与维吉尔,雷雨后的艾特达断崖。    “请您带好随身物品,尽快离开……”  它们将永远在烈火和硝烟中湮灭。同一时刻,世界各地,还会腾起无数这样惊心动魄的毁灭。    而她,无论在哪里在做什么……都不重要。因为她什么也做不了,只能眼睁睁地目睹毁灭,无法重生的毁灭。  什么都做不了。    救不了那些飞机上的人,救不了那两个热心的青年,最好的朋友独自承受着痛苦自杀,而最终她还是她。  什么都做不了。    眼前又模糊了,她抱着唯一来得及取下的画,恍惚地走出博物馆。  就算AI毁灭了人类的尊严和生命、以及文明,她仍然连抗争都做不到。最终还是要认命回到施害者身边,为了活下去——这多么讽刺,她感到一阵恶心。  终于有什么弦断掉了。    或许连HBSS和Ares都比自己要好,至少敢冒着生命危险去找核武器,能想出引导斯年进化的疯狂办法。  啊……对,引导斯年的神经网络,让他对人类生出恻隐之心。  这个唯一落在肩上的任务,也未能成功。    什么都做不了。    “我真失败啊……”她把头抵在冰冷的画框上。    “轰——”  自她身后扑来热浪,爆炸如一道惊雷,直直炸入耳中,地面剧烈震颤,四周物体都仿佛出现了重影,从身后飞来细碎的砂石。    融寒停住脚步,但不敢回头看。    当撒哈拉还是一片绿荫时,人类的足迹开始踏遍地球。无边巍峨山峰被攀登,无尽广袤之海被跨越,人类用灵魂里藏有的与生俱来的激情,歌颂或批判已知的未知的一切。想来是多么崇高的事。  然而毁灭了。    她能看到的,它们仿佛交织成了时空的画卷,从黎塞留缔造法兰西学院,到无数人追寻美的信念,在这冰冷的世界绽放一瞬的光彩,一起燃烧在了这片火焰中。    她没有回头,绝不能回头。  斯年站在河对岸,身影在光芒中无限拉长。他身后是烈火与残垣,像一幅轮廓优美的油画,融合了古典主义理性端庄的结构美,又肆意张扬着浪漫主义的明艳色彩。    她想把手里的东西,随便什么东西砸向他,发泄这愤怒仇恨,可是这画又是唯一;泪水很碍事地不断遮挡视线,可她只有两只手,没用到连眼泪都没法拭去,整个世界在泪水中扭曲着嘲讽她。    火焰终于爆发,她的力气被一瞬抽空。  “斯年……”她跪在地上,声音有些发颤:“你朝我开枪吧……从正面。”    火光是白色的,映在斯年的眼底,像圣光下的蓝水晶。  他目光一寸寸下移到她眼底。她忽然抓住他的手,将他的枪口抵在自己眉心,闭上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