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涯书院内,各班早就传来了朗朗读书声,周扬眉大笔挥了挥,解决完分班测试后,就一手拄着脑袋,看着外面的风和日丽,完全不管,自己的答卷,把那些阅卷的夫子给气成什么样。 “这学生到底是谁允许进来的!”一中年男子气得吹胡子瞪眼睛,那一手“砰”的一下,拍到桌上那张纸上,那纸瞬间褶皱,众人觉得,他可能更想直接拍在那名学生身上。 无涯向来严谨,那吊儿郎当般的下联,怎么看怎么像不求上进的人才会写的。 什么问天问地问古籍?还将横批“学海无涯”改成了“苦海无涯”。 一个不会自己思考还厌学的学生,将来能有什么用? 众人面面相觑,没人敢应声,无涯书院的火爆夫子——邱林生,是能不惹则不惹。 “是我。”一年轻的声音传来,看样子胆子颇大,众人转头,只见门口一二十来岁的男子一身青衫,笑得温柔和煦。 “子宴,你招这种人做什么?”邱林生皱着眉,他也只有对着许子宴这种有为的后生有点好脾气。而今天,这有为的后生居然招了这么个人进来? “因为,有才啊。”许子宴笑笑道,走过去拿起桌上的对子,念着,“问天问地问古籍,不是挺好的吗?” “好,好什么?整一个只会念书的书呆子,要这种人做什么?还苦海无涯?”邱林生怒着。 许子宴看着那字,一手细细的挫着纸张的边缘:“写这种的,不一定就是书呆子,万一人家是讽刺别人呢?” “讽刺别人?”众人愣了下。 “比如啊,我们书院那帮写什么学识学德学做人的,虚伪成这样,你们还不一样收着?” “你为何这么看好他啊?”邱林生古怪的看了他一眼。 他笑了笑,道:“可能……因为他的名字吧。” 周扬眉?这名字,他一生的痛啊。 “这学生,你们不要,我要了。”他扬了扬手中的卷子。 “你要了?子宴,你那可是甲班啊!”邱林生吼着,然人已经走了。 另一边,周扬眉等的有点无聊,不过就是一对联的下联,他们讨论的时间好像有点久?难不成他们还从他那放荡不羁的下联中看出了什么崇高的名堂?那也不应该啊,就凭她把“学海无涯”改成“苦海无涯”,他们也该一脚踹她出门才对。 “喂,回神。” 一声音突然想起,吓了她一跳,她转过头,然后愣在当场。 “发什么愣,还不快叫夫子?” 声音很欠扁,真的很欠扁。 “为什么你会在这?”她咬着牙问道,还偏偏什么夫子? “因为师兄我在上个月就被聘了啊。”许子宴笑着,笑得很欢快,很舒心,多年的郁闷,一朝尽散。 原来有一天,他这小师弟,会成他的学生? 许子宴跟周扬眉是同门师兄弟,都师从于江南大儒叶兆。周扬眉没来之前,他才是真正的天之骄子,三岁断字成句,五岁背全各诗词,七岁已经能自己做词,走到哪,都是被捧着的。 然后,周扬眉出现了,三岁半就已经各种诗词背得滚瓜烂熟,虽然那是被他舅舅骗的,导致她直接跳过一堆启蒙书籍,而且背完词的她再被用来讨各色姑娘欢心用了,但外人哪管那么多,只说赵家出了个比许家更厉害的神童来。 他听到的时候,直接受挫了,完全忘了自己比人家多了一步启蒙…… 于是,他单方面开始跟他较真了!他本来想跟他比才学,只是,年纪差太多,他一开始不好意思,只能比着各种鸡毛蒜皮的小事,但就这些小事,老天爷也不给个痛快。 比如,吃饭的时候跟他比速度!然,周扬眉吃饭端着大家公子的修养,细嚼慢咽……后来,他反应过来,要跟他比修养,这时候,周扬眉把手给摔伤了,吃饭丫鬟喂到他放弃比这个……再后来,他想跟他比走路的速度,然,只要他一走快,身后的丫鬟保准喊着:“小公子,慢点走!”他立马听话的慢了下来。 许子宴那叫一个心塞,直到他受不了了,以十二岁的年纪跟六岁的他比书法……结果自然是他完胜,偏偏这时叶兆出现,拿着周扬眉的字,道:“笔法稚嫩,但大气有余,扬儿是胸中自有丘壑的人。” 这一话,把他闹郁闷了。 再后来,他十三岁的时候第一次考童试,直接以第一名成绩过掉,名声大噪,本来应该接着考的,偏偏一口气上不来,死活不考了,就是等着周扬眉。 结果周扬眉十岁那年,赵金万本着让他去适应考场氛围的目的,把他扔进了考场,出乎意料的,让他以第三名的成绩给过了…… 许子宴心塞了,心塞之余,卯足劲的看书,好不容易等到乡试那天,他斗志高昂的去考,出来的时候,老天跟他开了个玩笑,周扬眉受伤,没参加…… 再然后,他又等着,结果听到的却是周扬眉在江南挥金如土,醉生梦死? 他不过就是想真正比个高下而已……那时,他是崩溃的,一气之下,再也不考了。 直到一月前,收到无涯的聘书,憋着一口气的某人,收拾行礼,上京了,他就不信了,周扬眉不再是曾经的那个周扬眉! 这回,老天爷终于帮他了,他居然在无涯看到了周扬眉早年的诗作?还是请求入学的作品。那一刻,他笑了,笑成什么样呢?直接让他身侧的小厮被吓得差点魂飞魄散。 老天开眼啊! 许子宴居高临下的看着坐着的人,嘴角翘得想收都收不住。 “砰”的一声,周扬眉起身,一脚踹了过去,许子宴还没从自个的痛快中回过神,就一块领会了什么叫痛楚! 他见鬼般的捂着自个的肚子发着愣,他居然踹他? 当年那个谦逊有礼乖顺无比的人,居然动手打人? 时至今日,他终于将传闻中的纨绔跟这人联系在一块了,当年那个单纯好骗,说什么信什么的人,这是不见了的意思? “你……” “姓许的!”周扬眉大步跨过去,一脚带着积累了多年的怒气踩了上去,“你还有脸出现!” 许子宴:“……” “我为何没脸……出现?” “呵,把一个才七岁的小孩,推进陷进,还跟一头死了,都开始发臭的野猪共度一夜!”周扬眉气得发抖,脚下的劲道一点也没松懈。天知道,她那一晚是怎么度过的,那一晚,又给她留下了什么童年噩梦! 许子宴:“……” 他只记得自己被他压得有多惨,完全没想到,当年那一怒干的事,让他记恨到了现在?话说,原来那里面还有一头野猪的啊? “你居然记那种小事,记到现在?”许子宴有点小惊悚,虽说当初的确是他不对,但要是当年他不摆出那副无关紧要的样子,他也不会气成那样。 “小事?”她提脚,冲着他呵呵的笑了两声,然后重重踩下! “你在做什么?快松脚!”身后,一咆哮声传来,周扬眉只觉得自己耳朵要被震聋了。 于是,周扬眉出名了。 在无涯,这个堪称严谨的书院,出名了。 入院第一天,把自己的夫子给打了…… 杨帆听到的时候,很怀疑京城是不是有第二个叫周扬眉的,顺着看热闹的人流,来到书院门口,人太多,只能看到个高举着的牌子:“尊师重道”。 然后,他回去了,能将如此丢脸的牌子举得如此端正的人,全京城都找不出第二个,就是没想到,今后将会是同窗。 景昱闻讯的时候,直接将手上的毛笔折成了两段,直觉告诉他,这家伙,不太可能安安分分的去念书的,所以,特地让武学的柳木生注意点,没想到,他居然只在这时候还真不让他失望。 夕阳西下,周扬眉跪了整整一天,发现膝盖已经不是自己的了,此刻无涯门口,一辆万分熟悉的马车,朴实的停着。 猛的,只余痛感的膝盖居然打了个抖索? “王……王爷……”周扬眉挪到马车边,深沉的望着还没落下的夕阳,“今天夕阳挺美的!” “周扬眉!”里面一声吼。 她赶忙利索的要往马车上爬。 “扑通”一声摔地上了…… 所以膝盖又痛又硬的时候,千万不要逞强。 逞强的人,只觉得从膝盖处传来一阵钻心的疼痛,可能快废了。 “怎么回事?”那一声,听着有点让人心惊,景昱赶忙掀开帘子,只见马车边上,一只白嫩的手搭着,一颗乌黑的后脑勺靠着,然后那脑袋抬起来,那唇惨白惨白,还一颤一颤的,看起来可怜至极。 景昱:“……” 许子宴出来的时候,就见到周扬眉以一种诡异的姿势跪在一辆马车边,然后,一男子从车上下来,打横抱起,周扬眉那乖巧的样子莫名的让他想起以前,那个年纪小小,懂事听话的人,身后老是跟着一大堆丫鬟护卫,然后,每次出叶夫子家,总有辆马车,上面下来个老头,把他抱了上去,那样子简直就像世上什么了不得的宝贝似的,小心翼翼的,跟现在一模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