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月廿五日,在长陵那家狭斜的雅间中,乐正龙牙呆呆地坐在檐下,双眼凝视着前面中庭的芳树。檐下的地板比较低矮,离地不到四尺,因而他只能把膝盖张成钝角,来安放修长的双腿。言和也陪同他在一旁坐着,一齐望着树和花儿,好像两个人在对着庭园坐禅或者格物致知一般。
这种坐法已经不能显露出他们是海国人的身份桌子和椅子这一年来在长安内外越来越流行,而且随着缝纫技术的进步,越来越多的人开始穿合裆裤,因而就算正坐着也毋需担心出现不雅的情况。听狭斜中工作的姑娘们言,富贵人家的孩童们也欢迎这种坐式,因为这么坐不会压迫到双腿,让腿部很轻松虽然家长们看到他们海坐也仍然是鞭笞教训,责骂他们不孝无礼等等。但是小孩子们仍是喜欢独处时这么坐。
正坐虽然仍然在上流社会占据绝对地位,但龙言两人还是对坐法随意取之即使穿着一身丝绸,但谁一眼都能看出,过来庭园中等人的龙言二人很明显不像出自高门大第的公子小姐:言和脸上的妆再浓,也遮不住她眼下的一条刀疤。这很明显不能解释为她是在闺阁里被丫鬟姑婆们伺候时被餐刀划的。两个套了绸子的人走到哪儿,最多只能被判别为最近得了运势青云直上的市井武人这种人近年在关中越来越多,长陵人自然也见怪不怪。既然没办法把自己包装成摇扇王孙,两人便在守礼上亦懈怠了一些。
龙牙并没有非常认真地在格眼前的这棵春树。他和言和昨日就已经抵达城里了,结果妹妹和妹婿人没见着,老鸨反告诉他们,前两天海国夫人来传过话,说廿四日要参加一个很亲近的朋友的婚礼,同哥嫂相见得延后一天,期间他们的住宿餐食游娱费用都由海国夫人结清。他们只得在这边滞留了一天。龙牙所紧张的是,万一今天妹妹们没有过来,或者过来的不是妹妹,而是另外一些不速之客,他和言和应该怎么办。毕竟过了两年的行侠生活,在会面这件事情上,他常常陷入一种过分的小心。
他昨夜已经侦查过这个庭园的地形。庭中颇有些高低不平的地方,其中最高的地方院墙相对最矮,徒一丈来高。他和言和当夜就把闲置的花盆桌子搬到了那边,这样一有事情,他先带着言和上小高地,他一跃上墙,再把言和拉过来,两个人顺着墙能逃出去。城里虽然警卫森严,但是他们会游泳,只要脱了衣服入水从城西的一条小渠里钻出墙去,再隐身入墙外的邓林中,素来效率低下的官兵即查找不得。那边有他们修建的一个小营地,他们可以在那里过夜,再走弯路回到山中。这是他两年针对长陵这个县城做的烂熟的逃跑预案。
所幸,今天的事情还没滑坡到这种景况。辰时还没有结束,就有侍女过来向他们报言,海国夫人已经到了。不过侍女的话音还没落下,一片穿墙透壁的笑声就从院外爽利地射了进来。
“阿绫!”龙牙条件反射的坐起来,疾步走向院门口。还没走几尺,一袭红衣的乐正绫就跟天依跨进了庭里。
“中间有突发事件,来迟了一天。”天依有些抱歉地向两位哥嫂说,“主要是结婚去了。”
“看到你们,我太高兴了!”乐正绫情绪激动,因为今天见面成功,意味着这将成为一种习惯,今后的每一周她都能顺利地和远在山中做游侠的哥哥会上面、聊上天。这让阿绫感觉家似乎从远在两千年外的现代陡然移近了过来虽然举目也只有龙牙哥一个亲人。
“这一周在那边,除了参加婚礼以外,没有什么事吧?”言和握住天依的手,迫不及待问她们。
“还是那样,我们一直在左内史府上陪赵小姐玩、学习呢。”乐正绫说,“赵家的小姐三月份也快生了,她生之前得有人好好陪伴照顾,她丈夫就跟丧偶了一样,天天只有吃饭睡觉的时候才回来,有时候还不回来。我们就和秋娘白天照顾到晚上,天依还是老几样,教她读文章、写书法,还搞点几何。”
“你们这不是陪着小姐备孕,听起来像是给小姐布置作业呢。”言和调笑道。
“好像确实。”天依挠了挠头,“怎么说呢,赵小姐是我要读书的那种女孩。我前年当她的教师,她也不排斥,我教什么,她就疯狂地学什么。进展一直很快。”
“那真是不错。”言和道,“比我强多了。不过在这个年代,总归学习还是一件蛮有意思的事。”
“赵小姐以后可以做个学者,把咱们汉代的文化给研究研究,或者收集整理一下。这还能比班昭早一百来年。”龙牙也对其趣味盎然,“刚好你们开造纸厂的,顺带就帮忙给印刷起来。也教我那些山上的兄弟识文断字。”
“哥,你这一说,好像赵小姐要去写百科全书似的。这可是一件大工程了,得干几十年呢。”阿绫耸起肩头,“那会咱都退休了。”
几个人一边聊天,一边坐回檐下。洛绫两人来的时候天气不好,到这时正好有点淅淅沥沥的雨点子落到地上。龙牙让侍女们摆上来一张四人的案子,又点了几味春季的时蔬、蜜饯、米糖、鱼汤。
“这会真是以时吃饭,还好春天物产多。”听到时蔬只有笋丝等几品后,龙牙笑了笑,“你们还要不要多来几样?反正你们请客。”
“不用了哥,还得减肥呢。”阿绫捏了捏肚子,“昨天吃了一下午,到晚上还在吃,我都感觉体质和去年争取河西时变差了。去年刀砍箭射的,居然还能挺到回来,还能一天骑个几十公里。”
“要加强锻炼,时不时被官兵追一追,或者去山上种种菜。”龙牙拍拍言和,“你嫂子腹肌都有六块了。”
言和默默地把肩上的猪手挪开,眼中全是嫌弃。
“对了,结婚真就是一天吃到晚啊?”
“那可不。”天依向他们介绍,“还累。不说晏柔和老缪了,我们过去当宾客的都累,跟一群人喝来喝去,还要给从骠侯和他几个公子敬酒,一轮轮一圈。”
“从骠侯也参加了?这么有排面?”言和很感兴趣,“昨天来的时候听老妈说,你们不是去参加丫鬟的婚礼么?”
“是去参加了,不过那个丫鬟也算是赵府上比较重要的一个人吧,是小公子的贴身侍婢,小公子也跟她过了十年的。”天依慢慢说,“她爸是府上的巫医,也经常治病。我还被他治过,不过一次是正效果一次是反效果。”
“这会儿的医生也没办法,就算是这样,我们还是得把我们的健康交给他们。最好还是不生病,或者生生我们自己知道治的小病。”龙牙点头,“我也被医生坑过,不过不能说坑吧,他也是一片善心,只是刚好药用毁了。”
“我都有点后悔自己大学没选中医了。”乐正绫用手指点着桌板,“要是学了,在汉代可管用多了。”
“你这个气质也不适合学中医啊。”龙牙故意歪着头蹙眉,“你的气质打小就不是治病救人的,是像去杀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