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烟能感受到从她提出那个建议之后谢石就蓦然低沉的情绪。
她一贯是善于体会谢石的心情的,但这个时候也有些摸不到头脑。
谢石面上一点不显,在小姑娘探着头看他的时候,还点着她的额推她坐直了:“怎么了?”
他语气平直,但楚烟依旧从这平直中品出微妙的不悦来。
小少女直白的疑惑眼神像面镜子,让谢石照出自己心里的阴郁。
就像是什么珍贵的私藏,小心翼翼地护在身后,但这珍藏有一天却忽然自己长了腿,主动要从他的羽翼底下走出来给人看。
说不出的不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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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的小宴设在了山亭里,节令已经初冬,山里冷得早,楚烟提前使人布置了炭盆和熏炉,亭中暖意融融,宋誉进了门就呵了两口气。
作为小主人的楚烟来迎客,迎面撞见他脸,不由得说了声“是你”。
谢石走在宋誉身前,闻言脚下蓦地一顿,身形微微一转,似无意间握住了楚烟的手臂,道:“怎么,你见过他?”
声音十分的温和。
楚烟也有些意外。
宋誉这双含情的桃花眼,配上一张白净俊俏的脸,实在能给人留下深刻印象,何况她原本就善于记事,一眼就认出了这个当日在镇上有过一面之缘的少年。
——把她绣的香囊十倍价买了一沓,可谓财大气粗了。
她道:“在瑞锦坊见过一回。”
后来、后来……
被刻意压下再也没有触碰过的记忆,淋漓的鲜血,锥心的痛楚,如同海潮被风掀起一角,刹那间激起万丈之澜。
耳边有谢石微微绷紧的声音:“阿楚,你怎么了?”
楚烟深深地呼吸,慢慢吁出一口气来,察觉到掌心都被指甲掐痛了。
她抬起头,对上谢石忧虑的神色,安抚地捏了捏他的手臂,轻声道:“只是想起先生的事。”
谢石眉梢微敛。
楚烟收敛了心绪,转过头来看着宋誉,面上重新挂上了笑意同他寒暄。
宋誉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看了看面目沉凝的谢石,又看着带笑的楚烟,挠了挠头,什么都没有问,就顺着楚烟的意思入了席。
两位女先生不知道门口发生的事,楚烟笑盈盈的,除了谢石一贯的沉默之外,一席小宴称得上宾主尽欢。
谢石陪着楚烟回了留雪楼。
他沉声道:“我送宋誉下山。”
楚烟却握住了他的手。
少年一贯稳定有力的手臂在微微地颤抖,让楚烟的心也跟着颤抖起来。
和旁人有什么关系呢?
如果童先生知道,她这样掩耳盗铃,沉溺在自己的小世界里,以为不去回忆伤痛就不存在,才真的会对她失望吧。
她低声道:“哥哥,我不能总是去回避呀。”
“我不能只是不去想、不去面对。缩在哥哥的保护之下,像个幼稚的小姑娘,把所有的苦痛和责任都推在哥哥的身上。”
“先生也一定不会希望我这样。”
“你已经很辛苦了。就算站在你的身后,我也应该努力变强,做哥哥的支撑和后盾,而不是、而不是……”
谢石望着她呢喃中微微出神的眸子,忽然倾过身来,紧紧地抱住了她。
阿楚,不是笼中的燕雀,她是浴火而生的凰鸟。
他要保护她,不是护她于掌心方寸,他该做她的高天阔地,长风万里——
任她终有一日施翮高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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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誉还不知道自己莫名其妙地陷入又逃过了一劫。
但他发现这天以后,谢石对他的态度却似乎有了微妙的不同——但也许是他的错觉,毕竟随着时日迁延,彼此了解的加深,谢石对他渐渐委以重任,也是向好发展的一面。
宋公子很满足。
看着宋誉一天天忙碌起来,估计再也没有精力到阿楚面前勾起她的伤心事,谢石也对此稍稍满意。
而宋家两位女先生也就这样在鹤庭住了下来,因为楚烟的尊重,师生相处得十分和睦。
一方如饥似渴地汲取着书里书外的未知,一方也确实博闻强识、倾囊以授。楚烟的日常起居就这样被两位课师规束起来,小小的少女在幽静的山庭中开始脱胎换骨,就连时时相见的谢石,渐渐都有种每次分别后都要刮目相看的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