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冰凉正拿着一卷书,看得很慢,黑衣弟子知道他这是分心了。若要是平时,陆冰凉不说一目十行,这看典籍的速度不满。
一盏茶时间过去了,陆冰凉才翻了两页书。
“师兄莫不是担心此行出什么意外?这师兄倒不必忧心,我观这次来的,大多是些花架子。”黑衣弟子名唤王重山,为人精明,此行派了他前来未免不是有帮衬陆冰凉的意思。
他又说:“去年麻烦的是白川门的那大弟子,今年听说他出去修行去了,便换了一人。师兄既然不输卓师兄,自然也不必忧心。”
陆冰凉翻一页书,纸页刮擦声清晰可闻。
他抬头道:“并非因为这。”
“那师兄为何心事重重?”王重山问道。
陆冰凉手掌搁在纸面上,“我竟有些看不清我的前路。”
“天意没告诉师兄么?”
陆冰凉是忽然开窍的,那一日整个百剑门异象生起,有白鹤与大鹏的幻影穿梭在云间。原本沉默寡言,甚至说是愚木的陆冰凉变了,他睁开眼睛,坐于倾盆大雨之中,目光炯炯。
他的奇经八脉在那一天通畅无阻。
当众人赶到时,只见布衣弟子坐于山石上,分明是□□凡胎,目光却让人心惊肉跳。
王重山那时在外门担任执法弟子,他与众人赶到时,还记得陆冰凉说的话。
雨水从陆冰凉的额头滑落,他也一动不动,顽固像块石头。
他说:“是天意。”
是的,一切都是天意!
王重山务必坚信,陆冰凉的诞生就是天意,他自然不同于他们这些凡夫俗子。
王重山这一番问话,让陆冰凉默了两息。陆冰凉微不可闻叹气,“看不清,前路雾霭重重,不见天日。”
从他今日见到陆源那一刻起。
命数就变得模糊。
*
第二日客栈陆陆续续来了更多人马。
陆源伺候完赵枚那只肥懒的灰猫,把它搁在软垫上,便要下楼看看情况。
雷云峡完全开启是在后日,到时候所有人都会前往。客栈里只是一部分修士,还有些要从雷云峡的另一个方向赶来。
这其间倒是发生了一个不大不小的波折。
一伙散修嫌那小厮们上菜太慢,便要剁了他一只手,客栈老板也见状不妙,上前劝说,却被一脚踢在心窝上,吐出一大口血块来。
陆源看得出他们是在故意找茬,大抵是受什么人指使。
这伙蛮横的家伙修为都不算低,其中甚至还有一名练气大圆满的修士。
没有人愿意招惹麻烦。
结果那陆冰凉却骤然出手,迅疾摘下那修士一条手臂,只留得那人凄凉惨叫。
陆源蹲在楼上,从夹隙里看着,暗暗评估起陆冰凉的实力来。出手够快,下手也狠,做完这些之后,脸色没有半点勉强。
其实大圆满和大圆满之间也是有区别的,他观那人不及赵枚。再者,陆冰凉已是筑基初期的修士,这看似一线之隔,实则是天堑。
那修士一行仓皇而逃,连法器都没顾得捡起来。
陆冰凉走到那跛腿老丈面前,伸手扶起,那老丈哪里被这样神仙似的人扶过,连忙惶恐道谢,花白的头发一颤一颤。
陆冰凉说:“无事。”
他身边那黑衣弟子倒是替他把话补完了:“百剑门的修士,自然是要铲凶除恶,这些个散修,德行败坏,倒是该修理修理。”
老丈颤声感谢。
这一幕落在众人眼里,一方面为陆冰凉的实力折服,另一方面又觉着他光明磊落,多了那么一分好感。
陆源知道陆冰凉这么做的由头了,立威,其他的倒还是其次。这时陆冰凉抬起头,朝他的方向打量了一眼。
等陆源回视过去,陆冰凉又坐下来和那黑衣弟子说话。
王重山低声道:“这也是师兄的安排么?”
他以为是陆冰凉找来的人手,为了立威,他看着陆冰凉的目光越发敬佩。不愧是陆师兄,安排果然巧妙……
陆冰凉摇摇头:“并非如此,有人要逼我出手。”
王重山一惊。
“那师兄为何要出手?”
陆冰凉看了眼那佝偻身形的跛腿老丈:“他太老了,会死。”
可陆冰凉不是怜悯,只是突然想要做些什么,前路已经看不见了,这时做些相悖的事情看看能发生什么。
“师兄仁慈。”王重山说。
陆冰凉看他一眼,也懒于解释了。
陆源看完这事情的前后,转头回房打坐去了。这雷云峡毕竟和赵家不一样,那些人若是杀红了眼,陆源难以自保。
他再有底牌,区区一个练气二层能做什么呢?
雷云峡是吃人的地方,里头本就有许多凶兽异草,再加上赵枚不能动用修为,危险便又上了一层。至于阿狗……陆源想起那大肥猫来,心道指望这猫也不靠谱。
尤其是看见陆冰凉这闪电般的出手,更加坚定了他的想法。
没有实力,什么都是空谈。
前世再如何呼风唤雨,现在不得还是一忍再忍?
*
天刚蒙蒙亮,一行人就开始准备启程。
赵枚这次不骑马,抱着阿狗在舒适的马车里打瞌睡。他现在不能动用灵气,看起来也和普通人无甚区别,该困顿时还是困顿,走路也会累。
马车里铺了厚厚的皮毛,松软贴实。
女童坐在另一张凳子上给赵枚扇风,扇得不急不缓,恰到好处。这是陆源被骂了许多次练出的,扇快了赵枚嫌弃又不是厨房生火,扇慢了他又说是没吃饱。
陆源是真的很想说自己没吃饱。
昨天晚上就吃了两个馒头,今早上还没来得及吃粥。
赵枚慢腾腾瞥他一眼,阴阳怪气地笑,拿着一枝芦苇逗猫玩耍。灰猫也是脾气大的主,纹丝不动宛如死狗,气得赵枚一把拿过陆源的扇子丢到外头去了。
……这,和他有什么关系?
陆源又一想,算了,反正手酸。
陆源还没忘记赵枚这厮要拿他当炮灰。
似乎失了灵气,赵枚的一些脾气也大起来,脸上的情绪也多些了。自然陆源挨的骂也多些了,赵枚骂起人来句句诛心,陆源恨不能一把拧断这厮的脖子。
要说现在他要杀了赵枚也不算难事,赵枚没了灵气,陆源还真能掐断他的脖子。
可惜陆源可不想因为一时莽撞赔了计划,他难得再有这样重来的机会,自然要格外小心些。
赵枚瞪眼,骂得陆源在内心戳了他无数刀。
“连这都做不好,也难怪该是杂役的命!”
陆源看着他不说话。
“你还看我,瞪我?信不信我把眼睛给你挖出来?”
陆源只好低下头。
“你低头做什么?哦,怕我挖了你的眼睛么?其实挖了也好,你的眼睛我看着不舒服,挖掉了自然顺眼。”
这看也不是,不看也不是,陆源又在心里头给赵枚记下一笔。这混账小子,想他陆源是谁?前世他一跺脚,无数人上来巴结奉迎,他一挥手,这小小的百剑门只怕也要连根拔起。
幸而赵枚只是嘴上说说,只要骂的爽了,他也就能消停许久。
陆源这一路头皮发炸,索性很快就到了雷云峡的入口。他忍不住打断了赵枚的刻薄话:“少爷,雷云峡到了,您要下车么?”
陆冰凉告诉他药引一事之后,他反而不那么担心赵枚对他下手了。在突破之前,哪怕他再犯些事,赵枚也不能对他做什么。
赵枚沉下脸,撩开帘子,下头有杂役躬下背作肉凳。他一脚在对方背上踩出个灰扑扑的印子来,才下了马车。陆源也跳下马车,抬头去面前这口深谷来。
百丈高的崖壁平地拔起,裂开的缝隙露出一线天空来。两侧石壁均光滑耸立,没有生长树木或是杂草。唯一能看见的,只有山谷里数不尽的大石。
大的有如巨象,小的也有野狗那般大。其上缭绕电弧,噼里啪啦一连串炸响,一串串看起来有如银蛇。
陆源慢慢吸一口气,平静地跟在赵枚身后。
类似风声的呼啸从头顶响起,而后有人大声笑骂。
“这练歪门邪道的赵小子也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