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酌想要问那些骷髅的来历,却又不知怎么问,怕得罪朱三娘。朱三娘看他扭扭捏捏,却倒不介意,说道:“这些都是我在山上捡的。他们死在荒郊野岭,还要饱受风雨,实在可怜,老婆子就是为他们找个避雨的地方。否则叫山上那群天杀的贼子捡了去,那就是挫骨扬灰的下场。” 陆酌听到朱三娘说到山上的贼子,忙问道:“实不相瞒,我们一个朋友被那些人绑走了,正想去找那群人,还问前辈......” “回去吧!”朱三娘也不等陆酌说完,“你找到他们也没用的,别枉送了自己性命。” “此话怎讲?” 朱三娘道:“那群人就在山顶,叫作星煞帮。他们的帮主乃是人称‘独步摘星’的曹千忍。曹千忍这个人阴险毒辣,做事没有底线,他有个独门功夫,叫‘摘星手’,可瞬间取人首级。这些年,多少人上去寻找亲人,都没活着下来。” 朱三娘虽然把这曹千忍说得十分可怕,陆酌倒也没想过退缩,他知夏蘅无论如何,是一定要上去救李如的。眼下只有了解对方的底细,他二人才能多一分胜算。 陆酌又问:“我朋友从未走过江湖,也不知是怎么得罪这星煞帮了。” “星煞帮抓人还要管对方是否得罪他们么,”朱三娘冷一声,道,“你的这位朋友应是个二十岁左右的美貌个姑娘把?” “你怎么知道?” 朱三娘道:“‘摘星手’原本应该叫作‘摘心手’,本是隔肉取人心脏的功夫,奈何星煞帮从未有人练到家,最多可取人首级,所以才改叫‘摘星手’。据说要想练到取人心脏的地步,需用一百零八名二十岁左右的处子之血才能练成。要知道,二十岁左右的处子血也不是那么好找,据我所知,他们现在还没有集齐,所以你的朋友暂时应该没事。” “所以那里可能还关了其她姑娘,”陆酌笑了笑,“那我更得去了。”他看了看朱三娘,问道:“前辈在这里待了十年,为何没被他们发现?” 朱三娘站起来,动了动筋骨,冷笑道:“发现了又如何?曹千忍可比你聪明多了。”说罢便转身进了旁边的侧洞,再也没出来。方才朱三娘那千里传音的功夫,非一般高手能练成,陆酌也看穿这一点,再看她神采打扮,朱三娘绝非普通人。 也不知过了多久陆酌也觉得疲倦,便趁着夏蘅还没醒,打起盹儿来。 天逐渐亮起来,雨也停了,外面艳阳高照。昏睡了一晚上的夏蘅动了一下,终于慢慢睁开眼。她见自己陆酌坐在已经熄了的火堆旁边,身上盖着已经烤干的衣服。她刚一起身,忽然看见前面墙角的骷髅,吓得她“啊”的一声尖叫,惊醒了陆酌。朱三娘也从侧洞里面走了出来。 陆酌见夏蘅醒了,欣喜不已,又见她被墙角的骷髅吓着了,忙上前扶着她,道:“你还好吧?” 夏蘅一见陆酌,愣了一下,将头侧过去,埋在他的臂弯,指着那些骷髅道:“那......那些是什么东西?” “人死后也是人,怎么就变成东西了?”朱三娘走过来道:“小姑娘,你不是还要去救人么?这就怕了?” “救人?”夏蘅一愣,这才想起自己昨晚是要上山救李如。没想到却晕了过去。她忙站起来道:“走走走,快去救我师姐,不然就来不及了。” “姑娘,你知道这里为何叫白骨山么?”朱三娘问道。 夏蘅道:“为何?”她又指着墙角的那些骷髅,“难道是因为这些?” 朱三娘将手中走过去,拿起一个骷髅,左看右看,沉声道:“十九年前,金人被挡在大散关外,久攻不破。他们无法,便选择了水路,想从旁边的那条河偷偷潜进来。当时周围的百姓发现了他们,宋军离得远,无法报信,于是百姓们只好全部躲到了山里。”她又把那骷髅放下,走了过来。“当时天寒地冻,山上几乎寸草不生。百姓们被金兵困了七天七夜,没粮食没水,在百般饥饿下,你们猜他们是做的?” “怎么做的?”夏蘅问道。 朱三娘的双眼开始失去神采,她坐在一块石头上,不知是难过,还是愤怒,还是悲伤,只听她缓缓说道:“他开始吃人。想留的把想跑的吃了,想投敌的把不想投敌的吃了,强的把弱的吃了,大的把小的吃了。最后宋兵赶走金兵后,上来救人,发现剩下的人都吃红了眼,跟野兽没两样。可不管金人还是宋人,他们要一群野兽有什么用?所以剩下的就被全部乱箭射死,留下满山的尸体白骨。他们互相蚕食撕咬的时候,大概也没想到最终他们的归宿都是一样。” 夏蘅听到朱三娘这一席话,惊得冷汗直冒,双腿发软。她听说过吃虫子,吃蛇,吃各种奇奇怪怪东西的,可从来没听说过吃人的。 陆酌沉默一阵,叹道:“乱世之中,人情看来也不过如此。” 朱三娘凄然道:“这山中飘着满山的孤魂野鬼,他们找不到家,找不到路。可是,五年前,星煞帮来到了这里,那是一群比他们还恶的鬼,这些冤魂就再无处可去了。” 夏蘅不知朱三娘在说什么,她看向陆酌,陆酌只好把他昨天知道的跟夏蘅简单说了一下。夏蘅得知星煞帮抓了李如是用来给曹千忍练功,心中更加担心,只恨不得立刻找到他们。 夏蘅和陆酌刚要动,朱三娘忽然跳过来,将他二人点了穴,夏蘅立刻觉得动弹不得,再看陆酌,和她一样站在原地不动。 朱三娘围着陆酌转了一圈,看着他腰间的酒葫芦,道:“这件事,老婆子去办!”说罢转身便出去,只听见“咻”地一声,再无声响。 夏蘅被点了穴,朱三娘又忽然跑了,她心里又急又气,正想着要怎么办的时候,陆酌突然动了,并马上将夏蘅的穴道解开。 夏蘅惊喜道:“你没被点中?” “她这点功夫,还不能耐我何。”陆酌一边说,一边疑惑朱三娘似好似坏的功夫,拉着夏蘅就要走。迅风不知怎么的,忽然跳了出去,落在那堆骷髅旁边,正好撞到了最底下的那只骷髅。只听见“砰”的一声,那堆骷髅轰然倒塌。夏蘅一见,忙蹿过去,将迅风抱起,远远跳开。 落地后的夏蘅正检查迅风是否有被伤到,忽听见陆酌说了一声:“墙上是什么?” 夏蘅抬头一看,只见方才堆骷髅处的墙上,赫然出现一堆密密麻麻的小字。夏蘅大着胆子走近,吹开上面的灰尘,细细看去,原来是一段口诀,上书曰: 阴阳合抱交乾坤, 天地交而清气生。 清气汇聚至三阴, 三阴依次肺二心。 二心聚拢到足阴, 太阴足厥后少阴。 少阴冲破集三阳, 阳明太阳三焦经。 三焦经脉无断绝, 足三阳里成正气, 泽济苍生此为真。 “这是什么东西?”夏蘅问道。 陆酌望着墙壁看了一阵,不知在想些什么。过了会儿,他问道:“你记性如何?” 夏蘅自信满满道:“只要不让我看医书,我什么都能记住。” “那你把这个记住。”陆酌指着墙上的小字,转身找了块石头坐下,“等你记完我们再走。” “记这个做什么?”夏蘅虽然记性好,有些东西甚至过目不忘,但她也确实不爱这些文字,从来奉行的都是“能做就不说,能跑就不写信”的原则。她喜欢书中那些千奇百怪的故事,却从不愿意去读,故而临安城只要有说书的地方,就一定有她的身影。 陆酌笑道:“你照做就是了,以后有大用处,反正就是每一个字都要记得真真切切的,我这脑瓜记东西可不行,靠你了。” 她想了想,回头看着那些文字,也不懂什么意思,背了几遍就背住了。这口诀里面的“太阴”、“少阴”等词汇是夏蘅再熟悉不过的了。从小她做错事,聂云都会罚她到药庐那面墙壁面壁思过。那墙上就有一副人体脉络图解,上面就有这些字眼。她虽从未去记过,但看了这么些年,即便不去记,脑海中的印象也是十分深刻的。 过了片刻,夏蘅转身道:“走吧。” “你记住了?”陆酌惊道。 “你不信啊?”夏蘅闭上眼,“我背给你听听。”说完便背起来。陆酌一面听着她背,一面看着墙上的字,竟然一字不差,心中不由得对夏蘅暗暗称赞。 陆酌见她已经背下,站起来道:“那就走吧!”忽又想起什么,回头打量了一下夏蘅,才发现她还披头散发的,此刻她长发覆腰,病容减少,不似之前那样活泼明亮,眼眸水润,愣愣地看着陆酌。 “你怎么不走了?”夏蘅问道。 陆酌从怀中把他昨晚从夏蘅头上取下的珠钗和发带递给她,支支吾吾道:“头......头发。” 夏蘅摸了一下头发,忙把东西接过来。陆酌手忙脚乱的本想上前帮忙,却见夏蘅抓了上面的头发,干脆利落地挽了一个发髻,绑上发带,插上珠钗,不消片刻,大功告成,瞬间显得精神许多,与从前的活泼相比,也多了一丝柔美。 陆酌不知所措地收回手,转身就走,夏蘅见他举动奇怪,忙追了上去,边追边喊道:“你这人,怎么说走就走!” 陆酌回头笑道:“你不是想救李姑娘么?宜早不宜迟,走吧!”说罢快步向山上奔走。夏蘅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也只好赶忙追上去。